萬壽圣節這一天,朱棣的心情變好了很多。
先是甘肅幾衛缺糧的事情查明了,同樣是由于流民異動,新糧輸運畏懼途中危險才有些耽擱,又有一些糧商賣了糧好幫地方賑濟流民。
于是就只用就近先調撥一下緩一緩。
而后南京的奏請也到了他這里,說如今已非洪武時,江南糧貴錢賤,陜甘納粟中鹽得利漸少,商人多不愿往。若要鞏固邊防,一是可試重定則例,二是可陜甘商屯就近納粟。
這件事,朱棣還沒決定。
說糧貴錢賤,自是因為寶鈔越來越不值錢,而輸運往北方的糧食已經從當年一年幾十萬石到了如今兩百多萬石,一兩銀子在江南能買到的糧食確實越來越少了。
他想回頭再問問幾個人的意見。
萬壽圣節先是有諸多賀表,那些朱棣倒沒有一一看,但朝鮮等藩邦的賀表自是要當場誦讀。
而后又是各處獻給君父的萬壽賀禮,朱棣聽到寶慶公主府進獻新式眼鏡一副,笑著招了招手:“呈來看看。”
小妹那一副他見過,確實頗為精美。
如今朱棣年齡越來越大,每天需要看的奏疏又頗多。
這些政務如果都丟給老大,那他不如不做皇帝了,因此老花也有漸漸嚴重的勢頭。
上陣眺望戰局倒不受影響,批閱奏疏卻要借助那沉重的叆叇。
看到盒子里的眼鏡,這回卻是與小妹那一副不同。
朱棣本以為應該很重,拿到手上卻甚是輕便,他頓時笑著對一旁的朱瞻基調侃:“頗為輕便,看來這并非足金真龍啊!”
“若真是全用金子雕的,皇爺爺戴著卻受累了。”朱瞻基好奇地說道,“十分輕便?”
“仍像你小姑奶奶那副一樣,怕是松脂外裹的金粉。”朱棣端詳著,“做得這般活靈活現,倒是下了功夫。”
他知道趙輝只怕是只管鏡片,這塑成盤龍的鏡框自是首飾巧匠所為。
這種戴腿兒的眼鏡倒是不用在手拿著,或者一不留神就從鼻梁上滑下來。
朱棣戴上試了試,果然比以前那副叆叇要明亮不少。
而看了他戴上之后的模樣,朱瞻基先跪下稱頌:“皇爺爺得此鏡,龍顏更顯威儀,俯察四海秋毫畢現!”
朱高煦心里對這小子罵罵咧咧,但此刻也要跟著說漂亮話。
朱棣知道自己現在一左一右雙眉處像是化做了兩條金龍,看群臣和外藩使臣都齊聲稱頌,雖然這是萬壽圣節時應有之義,心里也大為快活。
“駙馬都尉趙輝能解朕憂,命賜鈔萬貫。”
也算是一并賞賜他在江浦流民一事上的功勞了。
這時宋禮又出班奏道:“陛下不拘一格簡拔俊才,趙駙馬雖非名門之后,于巧工、營造、河務都天賦非凡。臣已聽蒯木首說其子甚是欽佩趙駙馬營造造詣,近日都水清吏司郎中又報來,趙駙馬奉命督修應天府江堤,所獻束水攻沙之法極得治水之妙。臣奏請陛下允其參預黃淮河務,試行此法。”
朱棣倒沒想到這一出:“束水攻沙?那小子還懂治河?”
工部現在兩個尚書,吳中一直呆在北京管北京城營造,宋禮則主要管著河工等。
趙輝把束水攻沙的道理說得很清楚,工部的官員現在又有很多懂技術。黃淮水患一向是工部年年都要面對的問題,此刻有了一個道理上很不錯的法子,宋禮自然趁皇帝現在心情好提了出來。
朱棣聽他說著其中道理,心里卻在思索著。
黃淮自然還是要治的,但工部現在提出來,無非是要為工部爭取一個長期的大計劃。
治河費錢極多,若是這個法子有效,那么為了社稷江山考慮,從此都要用這個法子去治河。
在治河這個問題面前,其他一些不那么重要的大工都要讓讓步,更別提一些更沒必要的事了。
朱棣看了看宋禮,他應該不是借機勸什么北征的事,也不是勸什么武當山和大報恩寺。
而宋禮說了一句若黃淮水患得解、漕河也更安穩之后,朱棣也點了點頭。
“聽來有道理,能不能行,可以先擇一段試試。”朱棣開口說道,“既然是那小子琢磨出來的法子……”
朱棣本不想讓以后的駙馬都尉再擔任一些要職,可現在看來這小子倒很能辦事。
他略微思索了一下就說道:“等他辦完了眼下差事,工部試行那束水攻沙之法時讓他協辦參謀一二吧。”
還是不好讓他直接擔任什么實職。
這樣安排之后,朱棣倒覺得他挺能折騰。
離開南京才兩個月,這小子倒是讓工部尚書都夸他了。
莫非原先不讓他做駙馬反而更適合用他的才干?
萬壽圣節的典儀繼續,朱棣也沒有繼續多想這件事。
趙輝在南京城完成了應天府江堤的工程圖紙后,在工部都水清吏司官廳里合議時再次讓張信等人驚異不已。
“駙馬此圖……”張信細細看著一張張圖紙,“頗有規矩!”
“正、側、俯。”趙輝笑著解釋,“想來從三個方向都畫清楚了,管工時要容易一些。”
和他們習慣的做法不同,趙輝做自己老本行,作圖規范上當然沒得說。
圖例、度量比例,這些東西他都畫得一目了然。
“駙馬當真天生是做工部大員的。”張信看了圖又看他,神態頗為遺憾,“可惜了……”
“適逢其會,既然太子殿下命我督修,能出份力就出份力。江堤修好了,我在南京城里住得也安心。”趙輝看著他們,“若是工部以為可,那就議定方略,讓應天府那邊組織開工吧?”
黃品端嘆道:“駙馬爺幾日之間已繪得如此齊全細密,我倒無顏再拿出水部樣圖。”
“黃典吏過謙了。江堤簡單,無非是既然想收束水攻沙之妙,我又多斟酌了一些。”趙輝肅然道,“少司空,等這江堤修好之后,我有意觀測其成效。不知工部有沒有人手可引薦?我雇他們住在江邊定時勘測水情。”
“勘測水情?”張信很意外。
“不錯,水深,含沙多少,水勢多大,我都想測一測。這些水情積累多了,才能知道效用有多大。”
“駙馬既然能雇他們做這些事,那自然是利國利民。”張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竇郎中,你向駙馬引薦幾個得力之人吧。”
這駙馬似乎在主動向工部示好,要不然這樣簡單的事什么人不能做?為什么需要工部來推薦?
真是奇了,向什么吏部、戶部、兵部、刑部交好的人很多,向工部交好的人卻挺少。
他是想從工部大工里牟利?也不像。
至少這江堤若修成他畫的這樣,錢糧工料里可沒多少能余下,興許還大大不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