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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斯卡與費曼

大多數人會將17世紀中葉法國賭場中的故事作為概率論史的開端,但實際上早在16世紀的時候,意大利博學家吉羅拉莫·卡爾達諾就開始研究色子賭博中的概率問題了。比如他想知道,連擲4次色子,出現數字6的可能性有多大?將一對色子連擲24次,出現雙6的可能性有多大?

他是這樣計算的:首先,擲一次色子出現數字6的概率為1/6,約等于17%。一般我們在研究概率的時候并不直接寫出百分比,而是將它表示為一個介于0和1的數值,并稱之為P。所以這里我們將擲一次色子出現數字6的概率寫作p=0.17(實際上是0.166666…,但我四舍五入了)。

之后他做出了一個自認為合理的推測:連擲4次色子,出現數字6的概率就會變成前者的4倍,即4/6,約等于0.67。其實只要稍加思索,你就會意識到這肯定不對,因為如此一來連擲6次色子出現數字6的概率就變成6/6,換句話說這變成一個必然事件。但顯然連擲6次色子是有可能每次都不出現數字6的。

令他感到困惑的是,雖然出現數字6的次數與總次數的比的確是0.67,但有時一次實驗中你能看到3次6,有時一次實驗中你1次6也看不到。這是因為他沒有搞清楚“只出現1次數字6”和“至少出現1次數字6”是兩回事。

事實上“連擲4次色子,至少出現1次數字6”的概率并不是0.67,而是0.52。盡管如此,在賠率為1 ∶ 1的情況下,你一直把錢押在“連擲4次色子會出現數字6”上面,仍舊是個正確決策。可是如果你在第二個問題上繼續相信吉羅拉莫·卡爾達諾的結論,那你可就要虧大了。他的計算結果表明,既然一對色子一共有36種結果,雙6在其中只出現一次(p=1/36≈0.03),那么將1對色子連擲24次,出現雙6的概率就是前者的24倍,即24/36=2/3(就像第一個問題一樣,他又得出了p≈0.67的結論)。

如果賠率仍舊為1 ∶ 1,那你就不該相信他的結論,而是應該把錢押在“連擲24次雙色子不會出現雙6”上面,因為“連擲24次雙色子至少出現1次雙6”的概率約為0.49,一直押這個選項會讓你賠個精光。


一個多世紀后的1654年,安托萬·貢博也對這個問題產生了興趣。貢博喜歡將自己稱為“梅雷騎士”,他除了熱愛哲學,還癡迷賭博。和我們一樣,他也意識到了卡爾達諾的結論有問題:一直把錢押在“連擲4次色子至少出現1次數字6”上面能讓你賺錢,但一直把錢押在“連擲24次雙色子至少出現1次雙6”上面會讓你賠錢。

多次試驗之后,貢博得出了一個比卡爾達諾更靠譜的結論??墒撬怖Щ笃饋砹耍簝蓚€事件的概率為什么會不一樣呢?4 ∶ 6和24 ∶ 36難道不是一回事嗎?于是他邀請自己的朋友、數學家皮埃爾·德·卡爾卡維一起研究這個問題,但兩人仍舊毫無頭緒。無奈之下,兩人又請來共同的朋友——天才數學家布萊茲·帕斯卡。[22]

這個問題的答案其實并不復雜——卡爾達諾完全搞反了:重要的并不是它發生的概率,而是它沒有發生的概率。

在連擲4次色子這個問題中,每次不出現數字6的概率都是5/6,即p≈0.83。如果連擲2次,那么2次都沒有看到數字6的概率是0.83乘以0.83,約等于0.7。每多擲1次色子,你看不到數字6的概率都會下降17%。

如果連擲4次色子,那么數字6完全不出現的概率就是0.83×0.83×0.83×0.83≈0.48(可以簡寫為0.834)。反過來,至少看到1次數字6的概率就是1-0.48=0.52,即52%。如果你在賠率為1 ∶ 1的情況下下注100次,那么你預計可以贏52次,小賺一筆。

假如我們現在每次擲2顆色子來賭雙6,那么正如前面的分析,每次擲出雙6的概率是1/36,即p≈0.03;沒有擲出雙6的概率就是1-1/36=35/36,約等于0.97。

連擲24次,1次雙6都看不到的概率就是0.9724,約等于0.51。因此,至少出現一次雙6的概率就是1-0.51=0.49。如果賠率為1 ∶ 1,那么你下注100次預計只能贏49次,最終會賠錢。

(我們應當為安托萬·貢博點個贊,他肯定花了很多錢才弄明白第一個賭局贏錢的概率是52%,第二個賭局贏錢的概率是49%。他甚至還正確地推測出,在第二個賭局中,投擲次數至少要提高到25,出現雙6的概率才會大于50%??吹贸鰜恚钦嫦矚g玩色子啊。)


賭場老手安托萬·貢博感到有些意猶未盡,于是又問了帕斯卡一個問題:假定兩個人正在玩一個賭錢游戲,比如撲克或色子,玩到一半就被迫終止,此時其中一人擁有明顯的優勢。這種情況下,怎樣分配賭資才是最公平的?平分顯然不合理,因為有人領先;把錢全給領先的那個人也不太合理,畢竟他還沒有真的贏下賭局。

帕斯卡覺得這個問題很有意思,于是趕忙和皮埃爾·德·費馬(以“費馬大定理”而聞名天下)互通書信進行討論。[23]

這個問題可以追溯至幾百年前的1494年。當時意大利數學家、方濟各會修士盧卡·帕喬利也在研究類似的問題,并將結論寫進了《算術、幾何、比及比例概要》。[24]

他構想了這樣一個場景:兩個人正在進行踢球比賽,每進一個球得10分,最先得到60分的人獲勝。[25]在比賽被迫中斷的時候,其中一人已經得了50分,另一人得了20分。此時比賽的獎金該如何分配?

帕喬利認為,既然兩人目前的得分一共是70,那么得50分的人就應當得到獎金的5/7。

45年后,前面提到的卡爾達諾竟公然嘲笑帕喬利,認為他的答案“荒謬至極”——考慮到卡爾達諾也沒弄明白色子問題,我覺得他還是謙遜一點比較好??栠_諾設想了一個稍有不同的場景:兩個人玩游戲,先得10分的人獲勝,當游戲被迫終止時,一個人得7分,另一人得9分。按照帕喬利的觀點,此時得7分的玩家應該分到7/16的獎金,都快占總獎金的一半了。得9分的玩家的獎金只比前者多一點,這顯然很不公平,畢竟他只差1分就獲勝了,而前者還差3分呢。

卡爾達諾的確給出了一個更好的方案?!八殃P注點放在了‘雙方還差多少分贏得比賽’上面,而不是‘雙方已經得了多少分’上面。”普拉卡什·戈羅徹恩如此評價道。[26]

可惜卡爾達諾離正確答案還是差了一點。他自己創造了一個叫作“勝利距離”的概念,來表示某選手距離勝利還有多遠。選手差X分贏得比賽,他的勝利距離就是X +(X-1)+(X-2)+…+1。假如該選手還差5分贏得比賽,那么他的勝利距離就是5+4+3+2+1=15。

在卡爾達諾的例子中,第一位選手得了7分,還差3分贏得比賽,所以他的勝利距離是3+2+1=6。第二位選手得了9分,還差1分贏得比賽,所以他的勝利距離就是1。如此一來,第二位選手應該分到6/(1+6)的獎金,看上去這的確公平了一些。

盡管這套方案的確比帕喬利的方案要好(至少更接近正確答案),但它仍是錯的。

現在終于輪到帕斯卡和費馬出場了。他們兩人很快就看出了問題的關鍵:重要的不是選手距離終點有多近,也不是選手距離起點有多遠,而是在剩下的所有可能性中,雙方贏下比賽的可能性各占多少。


在寫給費馬的信中,帕斯卡設想了一個比較簡單的場景:兩個賭徒在玩一個游戲,先拿到3分的人獲勝。雙方各自下注32皮斯托爾(當時的一種金幣),所以總賭資為64皮斯托爾。

假定在兩個人都拿到2分的時候,游戲突然被迫終止。帕斯卡認為這種情況下錢很好分,每人拿32皮斯托爾就好了。

但如果此時兩個人的得分不是2 ∶ 2,而是2 ∶ 1呢?帕斯卡認為,既然剛才在2 ∶ 2的情況下,獎金是兩個人對半分,那此時就應該先給得2分的那個人分一半獎金,畢竟就算下一輪他輸了,比分也只是2 ∶ 2而已。剩下那一半獎金怎么辦呢?得2分的那個人可能會說:“這一半獎金有可能被你贏走,也有可能被我贏走,機會相等,既然如此,不如繼續平分了吧。”如此一來,得2分的選手一共分到了32+16=48,即總賭資的3/4。

還有一種思路是,假定游戲繼續進行,那么可能的結果共有4種:得2分的那個人既贏了第一輪,又贏了第二輪;他贏了第一輪,輸了第二輪;他輸了第一輪,贏了第二輪;他既輸了第一輪,又輸了第二輪。

只有在最后一種情況下,他才會輸掉比賽。如果他贏了第一輪,那么第二輪的結果就不用看了,因為他已經得了3分,所以第一輪他有一半的機會直接贏下比賽。即便他第一輪輸了,那第二輪中他仍有一半的機會贏下比賽。

由此可見,就像帕斯卡所分析的那樣,如果兩人不得不在2 ∶ 1的情況下終止賭局,那么總賭資最公平的分配方式的確是3 ∶ 1。

帕斯卡繼續分析了其他情況。假定賭局被迫終止時,甲得了2分,乙只得了0分。如果甲在下一輪贏了,那比賽就結束了。如果甲在下一輪輸了,那就又回到剛才2 ∶ 1的情況,我們已經知道這種情況下甲最終贏得賭局的概率為75%。按照帕斯卡的邏輯,甲會這樣說:“如果下一輪我贏了,那我就會贏得全部賭資,即64皮斯托爾;如果下一輪我輸了,那我也應當分走48皮斯托爾。因此,這48皮斯托爾肯定是屬于我的。剩下的16皮斯托爾我們應當平分,因為咱倆拿到這筆錢的概率一樣大?!?/p>

換句話說,甲最終贏得賭局的概率為7/8,即87.5%,所以最公平的分配方式就是甲拿走56皮斯托爾。用圖來表示就是:

假如賭局被迫終止時,甲和乙的比分為1 ∶ 0呢?帕斯卡認為,這種情況我們可以再多分析一輪。如果乙贏了第一輪,那比分就變成1 ∶ 1,兩個人重新站在了同一條起跑線;如果甲贏了第一輪,那比分就變成2 ∶ 0,我們已經知道此時甲最終贏得賭局的概率為7/8。在所有可能出現的16種結果里,有11種是甲最終贏得賭局,所以這種情況下甲應該分走總賭資的11/16,即44皮斯托爾。


現在大家應當已經意識到了,概率論關心的是給定情況下可能會發生什么,而不是已經發生了什么。不過前面的計算方法既費時又費力,所以帕斯卡和費馬研究出了更便捷的方式。

我們的確可以耐心地做個匯總,但如果剩余回合數有很多,那計算量可就太大了。我們得把每一個可能出現的回合都分析一遍——需要分析的回合數等于甲最終贏下賭局所需的回合數,加上乙最終贏下賭局所需的回合數,再減去1。比如有一個三局兩勝的雙人比賽,甲以1 ∶ 0領先,那我們需要分析的回合數就是2+3-1=4(因為比分最高為3 ∶ 2,所以最大回合數是5,剩下的回合數最多是4),而4回合意味著24(等于16)種可能性。之后你需要分析出其中有哪些可能性可以讓甲最終贏下賭局,這一過程涉及大量的數字和標注,實在讓人吃不消。

好在帕斯卡想到了一個輕松的方法。其實帕斯卡并不是第一個使用“帕斯卡三角形”的人——它在2世紀的印度、古代中國都很有名,它還有一個中文名字“楊輝三角形”——但他卻是第一個將其用在概率問題中的人。這個三角形具體長這樣:

它的“第0行”是1,其他各個位置上的數字都等于該數字左上角與右上角的和(如果左上角或右上角沒有數字則視為0)。

帕斯卡發現這個三角形剛好對應著剩余回合數的各種可能性。仍然以甲乙比分為1 ∶ 0為例,剩余回合數最大為4,所以我們取第4行的數字來分析(最上面那個單獨的1視作第0行)。第4行一共有1、4、6、4、1五個數,由于甲需要再贏兩局才能獲勝,所以我們去掉最左邊的兩個數,即1和4。把剩下的三個數6、4、1相加,再除以該行5個數的總和16,就是甲在1 ∶ 0的情況下最終贏下賭局的概率11/16,即p=0.6875。

再試試其他例子。在甲乙比分為2 ∶ 1的情況下,比賽最多還能進行兩回合,甲只要贏下其中任一回合就可以獲得最終的勝利,因此我們可以用第2行的數字1、2、1來分析。首先我們去掉1,然后用剩下兩個數字的和除以該行的總和,就得到了甲獲得最終勝利的概率為3/4,即p=0.75。這種方法相當便捷,能節省大量時間。

只要是雙方每回合獲勝概率相等的比賽,我們都可以采用該方法來分析,比如拋硬幣、勢均力敵的球賽。最大回合數為X,我們就用第X行的數字來分析(再次強調,最上面是第0行),該行所有數字的總和,就是所有可能出現的結果的總數。假如一共拋7次硬幣,那么你就應該用第7行的數字來分析,即1、7、21那一行。該行所有數字的總和等于128,所以拋7次硬幣一共有128種可能性。

現在假定你想知道拋7次硬幣,某結果出現Y次的概率有多大,比如硬幣正面朝上出現Y次。

有可能拋了7次全是背面朝上,1次正面都沒看到。而在全部的128種結果當中,只有1種結果符合這一情形。

出現1次正面、6次反面的結果有7個。這是因為7次結果當中,只要正面恰好出現一次就行,具體哪次出現的并不重要。出現2次正面、5次反面的結果有21個(我就不一一列舉了,你可以自己驗證一下)。出現3次正面、4次反面的結果有35個。

看出規律了嗎?1、7、21、35——這就是楊輝三角形的第7行。

因此,如果你想知道拋X次硬幣,正面出現Y次的概率,你就可以在三角形中找到第X行的數字,然后自左向右找到第Y個數字(需要強調的是,最左側的1視作第0個數字),用該數字除以該行所有數字的總和。比如你想知道拋7次硬幣,正面出現5次的概率,那你就應該先找到第7行的數字,1、7、21、35、35、21、7、1,然后自左向右找到第5個數字,即21。所求概率為21/128≈0.164,接近1/6。

如果想求“正面至少出現5次”的概率,你只需把Y等于6和7的情況再加上去,即21+7+1=29,再用它除以該行總數128。帕斯卡在分析“賭資公平分配”問題時用的就是這一方法。


分析各種結果的概率有很多方法,楊輝三角形只是其中一種相對便捷的方式。如果每回合的可能性只有兩種,就像拋硬幣一樣,我們就將其稱為“二項分布”。

由此可見,當你想知道某件事發生的概率有多大時,你就需要分析一共有多少種結果符合該情形,以及所有可能的結果的總數。我想,你現在應該對“概率”有一個相對具象化的認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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