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煤氣燈在墻壁上投下昏黃而搖曳的光暈，細(xì)微的嘶嘶聲在靜謐的房間里若有似無。

光影之下，一位絕美的女子正低頭書寫著什么，深棕色的長發(fā)被一支古樸的銀簪優(yōu)雅地挽起，露出一段雪白細(xì)膩的脖頸。

她垂眸專注地書寫著什么，羽毛筆在紙頁上沙沙作響。

書桌上趴著一只慵懶的黑貓，胸前點綴著一撮雪白的絨毛，正半瞇著琥珀色的雙眸，睡意朦朧地凝視著眼前埋頭書寫的女子。

看著她時而停筆蹙眉，看著她時而輕咬羽毛筆尖陷入沉思。

終于，筆尖停駐。

她放下羽毛筆，輕輕舒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體，白色絲綢睡裙的質(zhì)地順著她的動作，勾勒出窈窕動人的弧線，寬大的領(lǐng)口滑落些許，露出精致完美的鎖骨和一小片晃眼的白皙。

桌上的黑貓仿佛被這股慵懶所感染，也弓起背脊，舒暢地伸了個懶腰。

李諾借著這個動作，悄無聲息地將腦袋探到了那本尚未合上的筆記上。

“......死前的六小時，他說：‘我努力工作，是為了給家人帶來更好的生活。’

這一次是礦工，四十歲上下。他的臉上有如同羅克福爾藍(lán)紋奶酪般縱橫交錯的藍(lán)色紋路，據(jù)說是煤塵滲入未愈合的傷口后留下的永久印記。

烈焰火球耗盡，但這一次我什么也不用做。

他的尸體碎成上百塊，與煤渣一同深埋于七百英尺之下。”

李諾抬起眼，那雙溫柔的眼眸也正注視著他。艾瑟爾的嘴角勾起一個溫柔又略帶寵溺的笑容。

她伸出纖細(xì)的手指輕撫著他的頭頂：“睡吧，柴郡大人。”

......

李諾靠在床頭，進(jìn)入例行的意識轉(zhuǎn)換后發(fā)呆環(huán)節(jié)。

【你說一位伯爵小姐，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他忍不住在腦中詢問里諾.萊克。

【什么？你是指她如何做到從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文獻(xiàn)館順走前倫敦主教的筆記？還是如何做到將薩克斯比嬸嬸留給你的滿滿一大盤食物以那種驚人的速度席卷一空？】

【我是指——她如何做到昨天在倫敦橋下拋尸，今天又在郊區(qū)礦井里數(shù)礦工尸體碎片的？】

【什么？】

里諾.萊克一頭霧水。

【沒什么。】

李諾放棄了追問。這問題竊賊也得不出答案。

他只需要記住一個結(jié)論：這位艾瑟爾小姐，神秘得超乎想象。

李諾將思緒拉回到當(dāng)下最重要的事情上。

【按照計劃，明天下午我會再去一趟考文特花園。你那位長著漂亮臉蛋的朋友，能按照我們的計劃搞定格雷嗎？】

腦中很快傳來里諾.萊克極為肯定的聲音：

【放心，這世上沒有人比他更懂我的心思了。我們之間的默契，無人能及。】

.....

考文特花園。

李諾再次換上了那身行頭——質(zhì)地不錯的中高檔衣褲，配上一頂時髦的費多拉帽，又做了一些面部偽裝，一副典型的法蘭西人打扮。

他輕車熟路地從后巷溜進(jìn)黑鯊號經(jīng)營的那家旅館，與昨日那名侍者碰了頭。

那侍者看起來不過三十歲，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沒有蓄須，顯得干凈而利落。一身漿洗挺括的侍者制服，眼神沉靜，正是易布斯大叔手下最得力的干將。

昨日那杯能讓鐵拳湯姆那種大塊頭一沾即倒的烈酒，便出自他手。

“昨晚按您的吩咐檢查了那個大塊頭湯姆。找的弟兄把他扒干凈了，”侍者低聲道，“他的右上臂，確實有一個十字架紋身。”

李諾挑了下眉：“檢查手臂而已，需要扒干凈嗎？”

侍者面不改色：“那是那位兄弟的個人癖好，我不便干涉。”

他話鋒一轉(zhuǎn)，臉色變得凝重起來：“不過......在那位兄弟堪稱‘細(xì)致入微’的檢查下，還發(fā)現(xiàn)了些別的東西。

湯姆在身體的其他部位，也紋刻著一些圣光教的隱秘符號，包括圣體神光、告解圣牌等等，各式各樣......”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那位兄弟說......嗯......這個湯姆，幾乎將那些符號紋滿了他的......私密部位。”

“那位兄弟.....的癖好，挺別致......”李諾感慨，“看來他們這伙人至少算得上是虔誠的外來者。”

侍者看了李諾一眼：“您現(xiàn)在這副打扮，倒是一眼就能看出是位舊教外來者。”

李諾笑著指了指頭上的費多拉帽：“我現(xiàn)在是法蘭西人.....就算是舊教徒，也無傷大雅。”

事情就是如此奇妙。在這片土地上，大不列顛人對于舊教外來者的排斥，主要集中在本土的信徒身上。

可如果你是一位來自法蘭西或是其他歐陸國家的貴客，由于圣光教（舊教）在那些國家才是主流，人們反而會收斂起那份排斥，至少表面上會維持應(yīng)有的禮節(jié)。一個“法蘭西人”的身份，是外來者的護(hù)身符。

李諾繼續(xù)問道：“你派人繼續(xù)盯著那家窗口酒廊，我想最終確認(rèn)，他們這一伙人，究竟是不是打著幌子的舊教傳教士。”

侍者點頭：“確實有這種可能，否則我也想不出他們非要在這里開設(shè)高檔酒廊的理由。我會幫您盯緊的。”

“另外，黑鯊號那邊都安排妥當(dāng)了？”

“一切都已遵照您的吩咐。”

.......

離開旅館，李諾繼續(xù)在考文特花園閑逛，再次來到那家尼古拉科學(xué)與安全器材店。

這一次，店鋪的門留著一道縫。李諾輕輕推門而入。

只見店內(nèi)坐著三個愁眉苦臉的男人，兩個三十來歲，還有一個年紀(jì)稍長，約莫五十開外。

其中一個矮個子男人見有生客進(jìn)門，先是一怔，隨即立刻起身，擠出殷切的笑容：“先生，歡迎光臨尼古拉科學(xué)與安全器材店。”

李諾點頭示意。

“您有什么需要嗎？我可以為您介紹。”

李諾微笑道：“不必，我隨便看看。”

“好的，好的。您有任何需要，隨時叫我們。”矮個子男人點點頭，退回到同伴身邊，三人再度陷入愁云慘霧之中。

矮個子男人壓低聲音道：“我前天又去了一趟地方法庭，那些穿著黑色法袍、戴著假發(fā)的先生們根本不屑于聽我把話說完。

他們只是用冰冷的腔調(diào)告訴我，要提交正式的訴狀，需要先支付一筆不菲的書記員費用，然后是漫長的排期。

一個好心的看門人偷偷告訴我，像我們這種沒有引薦信、又請不起大律師的案子，就算排上了，也只會被法官以‘證據(jù)不足’為由駁回，純粹是浪費錢。”

李諾拉長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