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作坊的地基挖掘工作已經進行了三天。秋日的陽光不再毒辣，照在忙碌的工人們身上，勾勒出一幅熱火朝天的景象。姜晚挽著袖子，親自監督最關鍵的主廠房區域。
“東家，挖到硬物了！“一個工人突然喊道，“像是口箱子！“
姜晚快步走過去。地基坑中露出一個銹跡斑斑的鐵盒，約莫一尺見方，表面布滿奇怪的紋路。工人們已經停下手中的活，好奇地圍攏過來。
“小心取出來。“姜晚吩咐道，“別弄壞了。“
鐵盒被小心翼翼地挖出，出乎意料的重。姜晚接過盒子，發現上面的紋路并非銹蝕，而是精心雕刻的圖案——龍紋！雖然歲月侵蝕，但仍能辨認出五爪金龍的輪廓。
“這...這是皇室之物啊！“老村長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后，聲音發顫，“五爪金龍，只有皇家能用...“
姜晚心頭一跳。皇室之物怎么會埋在這荒郊野外？她輕輕撥弄生銹的鎖扣，盒子“咔嗒“一聲開了。
里面是一卷泛黃的絹布和半塊玉佩。絹布上的字跡已經褪色，但仍可辨認：
“朕知大限將至，七子景煜年幼，恐遭不測。特命宋卿暗中撫養，待其成年，憑此詔與玉佩相認，恢復皇子身份。此詔見之如朕親臨，欽此。“
落款是“永和二十三年“，蓋著玉璽大印！
姜晚的手不受控制地發抖。永和是先帝的年號，距今已二十年。而“七子景煜“...不就是...
“姜姑娘？“宋景煜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出什么事了？“
姜晚猛地轉身，手中的玉佩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她死死盯著宋景煜腰間——那里掛著一枚相似的玉佩，露出的半截圖案與盒中這半塊如出一轍！
宋景煜順著她的目光看去，臉色驟變。他一個箭步上前，啪地合上鐵盒：“所有人退下！“
從未聽過他如此嚴厲的語氣，工人們嚇得立刻散開。宋景煜拉著姜晚快步走到無人處，才壓低聲音問：“你看了？“
姜晚點頭，嗓子發干：“你...你是皇子？“
宋景煜閉了閉眼，長嘆一口氣：“是。“
一個字，重若千鈞。姜晚腦中轟然作響，所有線索突然串聯起來——知府對他的恭敬，那些訓練有素的護衛，蘇瑤口中的“七殿下“...
“為什么不告訴我？“她聲音發顫。
“知道得越少越安全。“宋景煜苦笑，“現在你明白為什么北方藩王要調查我了？二十年前那場宮變，就是他們策劃的。“
原來，先帝晚年，北方藩王勾結部分朝臣發動政變，意圖廢長立幼。先帝察覺后，將最年幼的七皇子秘密送出宮，托付給心腹宋大人撫養。政變雖未成功，但先帝不久駕崩，現任皇帝即位后一直暗中尋找失蹤的幼弟...
“所以那枚玉佩...“
“宸字是我的封號。“宋景煜輕撫腰間的玉佩，“宸者，帝王之居。先帝賜此封號，寓意深遠。“
姜晚雙腿發軟，不得不扶住旁邊的樹干。她竟然和一個皇子...那些雨中同傘、深夜長談、甚至前幾日的擁抱...全都變得荒謬可笑起來。
“姜晚。“宋景煜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無論我是誰，我們的約定不變。新作坊、女子學堂...“
“別說了！“姜晚猛地打斷他，“你知道這不一樣！你是皇子，將來可能...可能是王爺，甚至是...“她說不下去了。
宋景煜想伸手拉她，卻被躲開。他眼中閃過一絲痛楚：“身份改變不了我是誰。我還是那個欣賞你、尊重你...“
“然后呢？“姜晚苦笑，“讓我做你的外室？妾室？還是等你娶了門當戶對的貴女，施舍我個掌柜當當？“
“我從沒這么想過！“
“但現實就是如此！“姜晚聲音哽咽，“你可以不在乎身份差距，但世人會在乎，朝廷會在乎，皇帝會在乎！“
一陣尷尬的沉默。秋風卷起落葉，在兩人之間打著旋兒。
“至少...“宋景煜最終妥協，“先別聲張。鐵盒我帶走了，就當什么都沒發生過。“
姜晚機械地點頭。宋景煜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離去。她望著他挺拔的背影，胸口像被挖空了一塊。
......
接下來的幾天，姜晚把自己埋在工作中，從日出忙到日落，不敢有一刻空閑。一旦停下來，那個可怕的認知就會席卷而來——她愛上了一個皇子，一段注定無果的感情。
“東家，這批新織機的零件清點完了。“小翠拿著賬本過來，擔憂地看著她，“您要不要休息會兒？眼圈都黑了。“
姜晚搖頭：“女子學堂的招生名單呢？拿給我看看。“
小翠遞上名單，欲言又止：“那個...陳玉蘭也報名了。“
“陳玉蘭？“姜晚一愣，“陳秀才的妹妹？“
“是啊，她說哥哥被流放后家里沒了收入，想學門手藝...“小翠撇撇嘴，“誰知道安的什么心。“
姜晚皺眉看著名單。陳玉蘭，就是那個在宋父壽宴上刁難她的蘇瑤的跟班。她為何突然要入學？聯想到北方藩王的密探，姜晚警覺起來。
“先收下，但安排人盯著她。“姜晚吩咐道，“特別是她接觸的人和去的地方。“
傍晚收工后，姜晚獨自巡查新建的廠房。夕陽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顯得格外孤單。轉過一個拐角，她突然聽見壓低嗓音的對話：
“配方到手了嗎？“
“快了...那賤婢防備心很重...“
“藩王大人等不及了！三日內必須...“
聲音戛然而止。姜晚屏住呼吸，悄悄探頭看去——陳玉蘭和一個陌生男子站在墻角！男子身著粗布衣裳，但腰間配刀，正是前幾天自稱“皮毛商人“的蕭某人！
姜晚急忙后退，卻不慎踢到一塊木板。聲響驚動了兩人，男子瞬間翻墻逃走，陳玉蘭則故作鎮定地走出來。
“姜...姜姑娘。“她強裝笑臉，“我來看學堂進度...“
姜晚冷笑：“是嗎？那位'皮毛商人'也關心女子學堂？“
陳玉蘭臉色刷地變白：“你...你聽錯了，沒人...“
“回去告訴你的主子，“姜晚逼近一步，“錦繡坊的東西，不是那么好偷的。再敢來犯，別怪我不客氣！“
陳玉蘭倉皇逃走，但姜晚心知事情不會這么簡單。北方藩王盯上的恐怕不止紡織機，還有她最近研發的火藥改良配方——那是她根據現代知識調整的硝石配比，威力比現有火藥大三成。
回到住處，姜晚立刻將重要配方和圖紙轉移到隱秘處，又加強了工坊的夜間巡邏。剛安排妥當，門外傳來馬蹄聲——是宋景煜。
幾日不見，他憔悴了許多，眼下帶著淡淡的青黑。兩人對視一眼，默契地避開身份話題。
“聽說你遇到了麻煩？“他開門見山。
姜晚簡單說了陳玉蘭的事。宋景煜眉頭緊鎖：“果然不出所料。北方藩王正在邊境集結兵力，若得到你的火藥配方...“
“我不會讓配方外泄。“姜晚斬釘截鐵，“但陳玉蘭只是個棋子，抓了她還會有別人。“
宋景煜點頭：“我已經加派了人手。另外...“他猶豫片刻，“我父親明日到訪，想見你。“
姜晚心頭一緊。宋老爺現在對她而言不只是合伙人父親，更是撫養皇子長大的重臣！這樣的身份要見她...
“為什么？“
“他說...有要事相商。“宋景煜眼神復雜，“姜晚，無論他說什么，記住我們的約定。“
姜晚苦笑，沒有回答。皇子與村姑的約定，在現實面前何其蒼白。
......
宋老爺的到訪比想象中更隆重。三輛馬車，十余護衛，還有四個丫鬟小廝。他在臨時搭建的會客廳正襟危坐，氣場強大得不似商人，倒像朝中重臣——也確實如此，姜晚現在知道了。
“姜姑娘，久仰。“宋老爺示意她坐下，語氣和藹卻不容拒絕，“景煜應該告訴你了？“
姜晚點頭，手心冒汗。
“那老夫就直說了。“宋老爺啜了口茶，“皇上病重，急召景煜回京。“
姜晚心頭一震。皇帝病重，皇子回京...這意味著什么，不言而喻。
“其次，“宋老爺繼續道，“景煜若想繼承家業，必須與蘇家聯姻。“
這句話像刀子般扎進姜晚心口。雖然早有預料，但親耳聽到還是痛得難以呼吸。
“當然，“宋老爺意味深長地看著她，“以姜姑娘的才華，宋家愿意高價聘請為技術管事，待遇從優。“
高價聘請...多么體面的施舍。姜晚強忍淚水，挺直腰背：“宋老爺好意心領了。但錦繡坊是我的心血，我不會放棄。“
“即使這意味著與景煜為敵？“宋老爺瞇起眼，“姑娘是聰明人，應該明白身份差距。景煜不是普通商賈，他身上流著皇室血脈！“
“我明白。“姜晚聲音顫抖卻堅定，“所以我不會阻攔他回京，也不會干涉他的婚事。但錦繡坊，我要定了。“
宋老爺審視她良久，突然笑了：“有意思。難怪景煜對你...“他搖搖頭，“罷了，你們年輕人的事，自己解決吧。三日后啟程回京，你好自為之。“
送走宋老爺，姜晚癱坐在椅子上，渾身脫力。她早知道這段感情沒有結果，但真正面對時，痛苦還是超乎想象。
“姜姑娘。“管家在門外輕喚，“知府大人派人來，說有急事。“
前廳，知府的心腹師爺正在等候：“姜姑娘，大人請您即刻過府，事關重大！“
姜晚心頭涌上不祥預感。果然，到了知府衙門，她被告知北方邊境局勢緊張，藩王軍隊頻繁調動。而更可怕的是——市面上已經出現了仿制的火藥！
“雖然威力不如你們的，但明顯是偷了基礎配方。“知府憂心忡忡，“皇上震怒，要求徹查泄密之人。“
姜晚如墜冰窟。火藥配方她只告訴了三個核心工匠，都是跟了她半年的老人。除非...
“陳玉蘭！“她突然想起，“她最近常去作坊送飯！“
知府立刻派衙役去抓人，卻晚了一步——陳玉蘭已經失蹤，住處只留下一封信：
“姜氏女通敵賣國，將火藥秘方售予北方藩王，罪證確鑿。“
“荒唐！“知府拍案而起，“這分明是栽贓！“
但姜晚知道，這罪名一旦坐實，就是滅族之禍。而能證明她清白的，只有陳玉蘭和那個蕭姓密探...
回到作坊，姜晚立刻召集所有工人，說明了情況。令她感動的是，沒有一個人懷疑她，大家紛紛表示要作證她的清白。
“東家，我們連夜收拾重要物資吧。“劉寡婦建議，“萬一官府來查...“
姜晚搖頭：“逃了反而顯得心虛。我問心無愧，等朝廷派人來查就是。“
話雖如此，夜深人靜時，她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短短幾天，她可能同時失去事業和...那個人。
“姜姑娘。“熟悉的聲音在窗外響起。
姜晚推開窗，宋景煜站在月光下，眼中是她從未見過的決絕：“跟我走。“
“什么？“
“現在就走。去一個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重新開始。“宋景煜聲音低沉，“什么皇子，什么家業，我都不要了。“
姜晚震驚地看著他，心跳如鼓。這是她夢寐以求的告白，但...
“不行。“她艱難地說，“你不能放棄責任。皇上病重，國家可能需要你...“
“那我帶你回京。“宋景煜抓住她的手，“以你的才華，朝廷必定重用。我們可以...“
“以什么身份？“姜晚苦笑，“皇子與村姑？宋景煜，現實點吧。“
宋景煜眼中閃過一絲痛楚：“所以你選擇放棄？“
“我選擇面對現實。“姜晚抽回手，“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錦繡坊是我的命，我不會逃。“
一陣沉默。秋蟲在草叢中鳴叫，顯得夜更加寂靜。
“我知道了。“宋景煜最終點頭，從懷中取出一個錦囊，“這個給你。若改變主意，隨時打開它。“
姜晚接過錦囊，輕飄飄的，不知裝著什么。宋景煜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離去，背影融入月色中。
回到屋內，姜晚打開錦囊——里面是一把鑰匙和一張紙條：“城南老槐樹下，埋著你想要的答案。“
答案？什么答案？姜晚一頭霧水，但直覺告訴她，這與眼前的危機有關。
天剛蒙蒙亮，她就悄悄來到城南老槐樹下。挖了一尺深后，鐵鍬碰到了硬物——又是一個鐵盒，比之前那個小些。
盒中是一疊信箋和半塊令牌。信箋上是宋景煜的筆跡，詳細記錄了陳玉蘭與蕭姓密探的往來，包括時間、地點、談話內容。最后一張是陳玉蘭的親筆供詞，承認受北方藩王指使，誣陷姜晚通敵！
令牌則是那個蕭姓密探的，背面刻著“北境親軍“四個小字——鐵證如山！
姜晚又驚又喜。宋景煜早就料到這一切，提前準備了證據！他是什么時候...
“姜姑娘果然在此。“一個聲音突然響起。
姜晚抬頭，知府帶著幾個衙役站在面前：“宋公子說您能找到自證清白的證據，看來不假。“
“宋公子？他在哪？“
“天不亮就啟程回京了。“知府嘆息，“臨走前特意來找下官，說您定能洗清冤屈。“
姜晚握緊手中的證據，胸口又酸又脹。他終究還是走了，卻在最后時刻為她安排好了一切...
“大人，民女請求公開審理此案。“她挺直腰背，“我要讓全城百姓都知道，誰是真正的賣國賊！“
三日后，公堂之上，姜晚出示的證據令全場嘩然。陳玉蘭雖在逃，但通敵賣國的罪名徹底洗清。知府當庭宣布錦繡坊無罪，并下令通緝真正的叛國者。
勝訴的喜悅還未散去，一個更大的消息傳來——皇帝病危，急召流落民間的七皇子回京繼位！
街頭巷尾都在議論這個驚天新聞，沒人知道這位七皇子就是曾經叱咤商界的宋景煜。只有姜晚，望著北方天空，默默祈禱他平安。
新作坊終于建成，女子學堂也如期開學。姜晚將全部精力投入事業，試圖用忙碌麻痹自己。但每當夜深人靜，她總會想起那個月光下的背影，和那句“跟我走“。
錦囊中的鑰匙一直掛在她的脖子上，無人知曉它的用途。直到一個月后，一隊禁軍突然來到錦繡坊，為首的將領單膝跪地：
“奉七殿下之命，迎姜姑娘入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