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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水有漣漪

  • 她謀
  • 南北制糖
  • 2205字
  • 2025-06-28 11:49:39

時隔三年有余,再被旁人喚起這費了千辛萬苦才棄掉的三個字,一種寒氣從腳底下的莞席滲入他的足襪,若冷風拂過他衣內赤熱的肌膚,引起一陣隱秘的顫栗感。

這反應,比軍士子弟服用五石散之后更為劇烈。

寬大的紅袖隨手猛揮,疼痛地打在眼前的女人臉上。他再度掐住她的脖子,神情有些扭曲:“不許這么叫我!”

木漪冷笑伴著咳嗽,“你覺得羞恥,是嗎?”

謝春深從喉管提起她單薄的身體,一步一步掐著她,朝方才所坐的矮榻上死死摁去,緊接著上半身完全壓制上來,“閉嘴.....”

一用力,木芝再度說不上來話。

一張窒息沉默的臉上,搖曳著窗外楓葉灰黃的毛影,像沉了水破碎的畫,在紙張的裂縫里偶露幾縷荊州的春光。

謝春深心下這才有些動容,但并非是憐憫。

只是過去的記憶,他被迫記起。

謝春深與木漪都在荊州長大,荊州城內沿荊河建了許多縣鎮,謝春深與木漪第一次在云水縣見面的時候,她的父親還沒病死。

一個有病又弱的家書先生,娶了一個年輕婆娘,夫妻二人看上去都細皮嫩肉,出身富貴,身邊只帶著這一個女兒。

云水縣在荊河下游,已經快出荊州地界,連年河水泛濫,墻潮雨多,年輕人都不肯長留,望去只剩三兩破爛土房和一幫挨日子等死的老弱婦孺,最窮、最荒。

前朝打仗的時候,軍隊甚至不肯多花力氣將這塊地盤占下來,這樣窮的地方,是不會只生一個姑娘就了事的。

謝春深在暗處盯著她跟女婢玩水摘荷葉,蓋在腦袋上遮太陽,總之一點也不怯生,便打聽過她們家的來歷。

不為別的,他生來警惕,不喜歡身邊有他完全掌握不了的人跟事情,這會致使他行為被動。

那年他十二歲,木漪七歲。

后來他知道了,因為云水縣特別窮,躲過了戰火,許多流民在戰亂時往這里逃命,她跟她父母也是其中之一,從北方逃難過來,才來不久。

謝春深很快判斷出,木家那時候還是有點家底的,不然木漪不會配著一個女婢,這女婢還只負責陪她玩耍。他把這個消息帶回去,告訴家中的泥瓦匠。

他自己就沒那么好命了。

是個流浪孤兒,爹娘不知,出生地不知,走路都不利索的年紀,被個泥瓦匠撿了回去,用吃剩發餿的糙木糊有一口沒一口喂大。

從小就要干活,刷碗洗衣那都最為尋常,再大一些,泥瓦匠開始要他跟著出工去幫別人建房子,削木頭遞磚,他年紀上來了,說想要讀書,泥瓦匠一個磚頭徑直砸過來,在他的腦袋上砸了一個窟窿。

自此,他再也不說這種話,提任何要求。

泥瓦匠不僅打人,還酗酒,當初能撿到他,也是因為喝酒喝到半夜,醉得不輕在草叢里睡了一晚,從草叢里將餓暈的他給扒了出來。

小孩子不抗揍,稍微用點力也就弄沒了,所以謝春深小時候沒挨過什么打,打病了就白養了,泥瓦匠沒有妻兒,孤身一人,爛命一條,撿他回來,就是將來給他干活的。

眼見謝春深大了之后,那就不一樣了,一來抗揍,二來他長得很漂亮,是真的漂亮,紅唇齒白,比個丫頭還美,身廓又挺拔修長,方圓十里的鄉民瞧他模樣這般可愛,總照顧一些生意。

修梁、蓋瓦、搭建防潮的地基.......

泥瓦匠因他多掙了錢,就立馬去喝酒,喝了酒爛醉如泥,見到他便又要打。

循環反復,謝春深常年遭受如此待遇,皮膚也常年隱在粗麻袖中,去掩蓋那片皮上新舊和深淺不一的青腫和傷痕。

他告訴泥瓦匠,木家有錢,應該會需要蓋一方更嶄新更舒服的屋院。

木家的房子是他蓋的。

木漪的父親木耽因戰亂染病,但他有學識,在房子建完之后,辟了一處朝東的主室當家塾,養病之余也招幾個鄉里的孩子,領著讀書寫字。

謝春深蓋房子的手藝木耽看在眼中,文人的目光很委婉,他沒有問謝春深為何不在該讀書的年紀讀書,反而跑出來各處做苦力,只問他是否可以每日來幫他整理和收納文墨紙張,可以給他當書童的工錢,另外也給飯食。

能省一頓飯,又有錢掙,泥瓦匠沒有不樂意之處,便讓謝春深每日做完工,黃昏時去。

那時候起,木耽每日都會在飯后教他幾個字,送他用不起的燭油和筆墨,讓他夜里看書、練功課用,待熟悉了,木耽才在飯桌上,借由木漪童真之口,問起他的姓名。

木漪吃了口紅燒肉:“大哥哥,你叫什么?”

“我沒有名字,隨便吧。”

木耽沉吟:“人行于世,與草木禽獸的區分便是能夠自識,你若沒有名,現在你已經識得字,可以自己取一個,算是你懂得了自己與他人的區分。”

那時是四月,一陣陣的冷南風在荊州城內呼嘯,激起荊水冰面下活水的層層漣漪,卷著花瓣和葉片朝這里進攻而來,卻在他一手蓋起的墻面外戛然而止。

屋子里很溫暖,很溫暖。

寒冷侵襲不進這方天地。

他吞了一口米飯,讓自己填飽肚子,才說:“先生對我有恩,請先生幫我取吧。”

是不是真的感恩,他其實不清楚。

人情世故讓他功利性地去討好這一家子,貪圖能得到更多便宜跟好處。

木耽思索片刻,要木漪拿來紙和筆,“阿爹考考你,好不好?”

接著,他念出一句話:“春深寒常,漣漪不鳴。”又摸著木漪的絨發,督促木漪,“你把這八個字,寫給我們看。”

木漪磕磕絆絆地寫好了,稚嫩的字卻很整潔,木耽仍舊幫他繼續考慮,又捏著木漪的小手,在“春深”之前,加上一個“謝“字。

“旁人一直喚你‘小蟹’,干脆換作'謝’,王謝是南方與北方兩大名族,南是瑯琊王氏,北是陳留謝氏。”

木耽將紙挪至他眼前。

他彼時,正襟危坐,一臉受教。

那一刻,他有些難言之感,有些不平之氣開始蒸騰起來,第一次,他第一次得到了自己的名字,這竟是頭一回,他得到了一個完全屬于他自己的東西。

——謝春深。

春深寒常,漣漪不鳴,說的便是春深初始寒冷至極,山河之內的大好春光仍未解凍,一切都是靜悄悄的,只等時機一到這二者便會結束蟄伏,迎來屬于它們的希望和光明。

“謝謝老師,”他以手抵觸額頭,行士人禮,“小生,喜愛這個名字。”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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