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說話！”胤?伸手去扶尹德，“究竟出了何事？坐下，慢慢說！”

尹德卻如同釘在地上，不肯起身，只是微微直起上半身：“奴才不敢！主子容稟！奴才……奴才在江南……在江夏鎮……把事情……鬧大了！”

他深吸一口氣，將揚州之行、假冒欽差、潛入任府、套取《百官行述》藏處、直至壽宴上身份敗露、與阿林保車名對峙、年羹堯卷入、最后血洗江夏鎮……這一連串驚心動魄、步步殺機的過程，原原本本，巨細靡遺地道來。

隨著尹德的講述，胤?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盡。當聽到尹德說出“年羹堯下令屠莊”、“一千多條人命”、“欽差阿林保、道臺車名、千總阮必大皆殞命其中”、“火燒連營，雞犬不留”時，胤?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眼前猛地一黑！

“哐當——！”

他手中下意識端起的茶盞，再也拿捏不住，失手跌落在地！

一千多條人命！其中不僅有任府滿門、地方豪紳、無辜仆役百姓，更有朝廷欽差、四品道臺、五品千總！這……這哪里是“鬧大了”？

這是捅破了天！是潑天大禍！是足以將他敦親王胤?，瞬間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的彌天大罪！

饒是胤?心機深沉，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此刻也被這血淋淋的真相震得心神劇顫！他仿佛已經看到康熙暴怒的龍顏，看到滿朝文武群起攻之的彈劾，看到宗人府冰冷的鐵鏈！

“……奴才罪該萬死！連累主子擔此天大的干系！奴才百死莫贖！請主子……請主子重重責罰！”尹德說完，再次重重叩首。

暖閣內死一般的寂靜，只有炭火燃燒的噼啪聲和胤?粗重的呼吸聲。

許久，胤?才緩緩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他俯身，雙手用力將尹德攙扶起來：

“起來！此事……怪不得你！當時情勢，千鈞一發，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年羹堯若不出頭，你必死無疑，本王亦難逃牽連！你……也是為了本王，才以身犯險，行此絕路！”

他扶著尹德坐到旁邊的繡墩上，自己也坐回主位：“尾巴！確定都處理干凈了？！江夏鎮，當真燒成了白地？再無活口？沿途痕跡，可曾抹除？年羹堯那邊……”

尹德立刻挺直腰板，斬釘截鐵道：“主子放心！奴才以項上人頭擔保！江夏鎮已徹底化為焦土，尸骸盡焚，絕無活口！奴才與年羹堯分道揚鑣后，挑選隱秘路徑返京，沿途皆走荒僻小道，晝伏夜出，絕無大隊人馬招搖過市之嫌！

年羹堯……他拿了任伯安銀庫里的幾百萬兩銀子，這是天大的把柄！他若敢泄露分毫，他自己便是首當其沖的滅門之罪！奴才觀他，唯利是圖，貪得無厭，斷不會自掘墳墓！”

胤?聽著尹德的分析，緊繃的神經才稍稍松弛。他緩緩點頭：“嗯……死人，才是最安全的。年羹堯拿了錢，便是上了我們的船。

他若聰明，就該把這事爛在肚子里。只要他那邊不出紕漏，此事……便如同從未發生過！”

他站起身，走到那三口沉重的樟木箱前，伸手撫摸著粗糙的木紋。“尹德，此事……你辛苦了！九死一生，為我立下不世之功！”

胤?的語氣轉為溫和，“你如今身份敏感，廣東提督的印信還在路上交接，不宜在京中露面。本王已在西城僻靜處為你置辦了一處大宅院，一應仆役都已備好。

你且在我府中安心住下，待你家眷抵京，再一同搬過去。”

尹德聞言，眼中閃過感激與激動，掙扎著又要跪下謝恩：“主子厚恩！奴才……”

“不必多禮！”胤?按住他，“這是你應得的。”他頓了頓，想起一事，“對了，你方才說，此行有五位兄弟功不可沒？他們現在何處？”

“回主子，他們都在院中候著。都是奴才父親麾下忠勇舊部的子弟，自幼習武，忠心耿耿，此番若無他們，奴才斷難成事！”尹德連忙道。

“好！讓他們進來！”

尹德立刻走到門口吩咐。片刻后，五條精悍的身影魚貫而入。他們進得門來，整齊劃一地單膝跪地，抱拳行禮：

“奴才叩見王爺！”

尹德在一旁一一介紹：

“主子，這位是科爾多！善使一柄開山巨斧，膂力驚人，曾單人獨騎鑿穿敵陣！更兼心思縝密，精于追蹤與反追蹤之術，尤擅處理‘痕跡’。”

“這位是姜子安！一手連珠快箭，百步穿楊！身法更是迅捷如風，尤擅潛伏、夜行、攀援，是刺探消息、潛入暗殺的不二人選。”

“這位是林博！他乃家父親兵隊長之子，一身橫練功夫刀槍難入！更精通摔跤擒拿、分筋錯骨，尤擅審訊逼供，再硬的嘴在他手下也撐不過三天！”

“這位是索綽羅！他心思活絡，精通各地方言、市井門道、三教九流，是打探消息、安插眼線、聯絡溝通的好手！更有一手易容改扮的絕活！”

“最后這位是穆克登！他精通火器！無論是烏銃、抬槍還是西洋火銃，到了他手里都指哪打哪！更擅布置機關陷阱、火藥爆破，攻堅拔寨、斷后阻敵乃其專長！”

胤?緩緩掃過這五張或剛毅、或精悍、或沉穩、或機敏的面孔，心中激蕩不已！智謀有柳晴與自己運籌帷幄，武力有尹德統御全局，如今又添上這五把各有所長、忠心可靠的尖刀利刃！

科爾多的勇猛與善后，姜子安的敏捷與暗殺，林博的堅韌與刑訊，索綽羅的機變與情報，穆克登的火器與攻堅……這簡直是天賜的班底！足以替他處理那些明面上絕不能沾手的“臟活”！

“好！好！好！”胤?連贊三聲，“爾等忠勇可嘉，此番助尹德立下大功，本王銘記于心！每人賞銀五千兩！暫居尹德新宅旁的別院，一應用度皆由王府供給！安心住下，養精蓄銳，本王自有重用爾等之時！”

“奴才叩謝王爺厚恩！愿為王爺赴湯蹈火，萬死不辭！”五人齊聲應諾，聲音鏗鏘，帶著鐵血之氣。

胤?滿意地點點頭，揮揮手：“都下去吧，聽尹德安排。”

“嗻！”五人再次行禮，尹德帶著幾人退出了暖閣。

暖閣內，只剩下胤?以及那三口沉默的樟木箱，胤?走到箱子前，親手掀開那口虛掩箱蓋的箱子。

他臉上的笑容再也掩飾不住，那金燦燦的皇位似乎就在眼前：“百官行述，我！終于拿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