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理財臣工確有難處
- 靖難在盛唐
- 戈云車
- 2459字
- 2025-06-11 00:01:00
太倉之中,西海池的水席卷而過、果真將覆蓋范圍內的明火盡數撲滅,只能說當年太倉的設計和建造者當真是大巧不工。
彼時李篤與辛云京帶著金吾衛前去挖掘蓄水閘門,遭到了太極宮監的激烈反對,但當飛起的浮灰越過高大宮墻、引燃了太極宮室的一座偏殿,一切質疑和反對的聲音都煙消云散。
至此時、西海池水已然沿著渠道泄去,只留下倉城之中一片狼藉,地面上到處都是烏黑的積水、空氣中飄滿了味道嗆人的蒸氣。
一隊隊防火鋪兵丁們正在搜索處置著那些暗藏或陰燃的火源、那處處片片暗紅色閃動的光影宛如地獄的深淵。
而楊謙楊慎矜便是即將墜入深淵的第一個厲鬼。
太倉的火災必然要追究責任、出納使楊謙首當其沖、在劫難逃,更何況李篤和辛云京將掘西海池的禍全都扣在了楊大使頭上,名為請功、實則將責任推得干干凈凈。
果不其然,有名為邊令誠的新任內常侍率領一隊禁軍直抵太倉墻頭,看了眼依舊昏迷不醒的楊謙、命禁軍提著手腳將楊大使抬走。
這種行為按說不符合規矩,緝拿官員應該由三法司之一出手,近一兩年連續有內侍省中官干預司法、著實不是一個好兆頭。
不過李篤的關注點顯然全部在邊令城身上,誰能想到這位哪怕在抓人時依舊和風細雨的宦官在將來某日埋葬了帝國雙壁。
李篤可不愿意得罪這種大神,忙不迭從腰間取下一枚金鑲玉寶相紋雕飾、在隱蔽處塞進邊令城手中。
“呀,李子折煞奴婢了!”
也不知道真心還是假意、邊令城當真是誠惶誠恐推辭了一番、才勉為其難收下,然后低頭抬目掃視四周、見并無生人,低聲向李篤透露內幕消息:
“李子也略作準備,稍后陛下可能會有召見。”
四目相對、李篤含笑致謝,管他今后如何,自己是感受到了內外勾連的莫大好處,譬如如果有陛見的可能、臉和衣物上的煙灰就要原樣保留。
只可惜左等右等,等到了皇帝起駕驪山溫泉行宮、龐大鹵薄已經在龍武軍鐵騎護衛下出春明門沿著大道東去。
面對辛云京的嘲笑、李篤倒是沒有覺得送禮送虧了本,反而察覺事情非同尋常:
大型安全事故之后、皇帝憤怒追責才是正常的舉動,這般收起獠牙、隱藏至幕后,不知道蘊藏著什么樣的雷霆。
這其中的好消息是,無論皇帝有何等謀劃、必然與自己無關,自個兒戶部的官剛當了兩天、想犯錯都來不及。
壞處是,當沾著一身黑灰的李篤返回戶部、尋到侍郎王鉷交令時,王侍郎驚詫萬分連聲責問:
“平抑鹽價、疏浚航道,兩件事辦妥了哪一件?李員外交什么差?”
指責之后,或許是看到李篤的模樣狼狽,王侍郎放下手中公文、到底是和顏悅色了幾分:
“先前堂議已呈奏陛下,陛下口諭著有關部司主者施行,李郎初來乍到、有些誤會在所難免,往后卻不可如此懈怠、推諉皇差。”
太倉都燒了、拿什么平抑鹽價?!李篤心中難以置信、好險沒有當場問出這話,王侍郎在清楚一切的情況下、已經表明了態度,必然意有所指。
眼見李篤欲言又止、叉手領命,王侍郎輕笑著端起茶碗送客同時、又多提點一句:“聽聞李郎有皇帝御賜儀刀?不妨拿著前去做事。”
刀主刑殺,這次李篤聽懂了王侍郎的暗示,道謝之后趨步退下。
李篤離開之后、戶部侍郎王鉷依舊忙碌不止。
如今戶部尚書乃是中書令李相公兼任,王侍郎便相當于本部堂官、入秋之后需要主持今年賦稅征收。
本朝賦稅包含范圍既廣且雜,有租調役徭四制,以物類區分則有錢糧布絹、實物、力役三類,每年十月一日起由地方官府依照課口征收,在此之前,戶部便需要確定總體章程、劃定課戶標準、統籌全國州縣,基本是全體動員。
好不容易將今日諸事料理完畢、也已到了散衙時間,王侍郎歇息片刻、用過些許湯飲之后,起身離開戶部官廨,卻也不是往城中家宅方向歸去,而是向東至安上門內街、穿過禮部南院抵達太府寺。
如今太府寺衙門乃是都水監辦公舊址,先天年后、都水監搬遷別處,但其中一些特殊部門卻保留在原地,譬如這處隱秘的監牢。
早先被邊令城帶走的太倉出納使楊謙楊慎矜就在此地。
穿過層層鐵門、走下漫長石階,在某處穴地而建的牢舍之中,王鉷王侍郎見到了楊謙、先開了句玩笑:
“說起來慎矜的公房與此地近在咫尺,當真是無巧不成書。”
太倉是太府寺下轄單位、楊謙在太府寺中自然擁有辦公房間,聽聞這話,原本躺在草垛之上的楊謙坐起身來、悠悠一笑:
“搜查過了嗎?是否一無所獲?”
“都是為李相公辦事,你這又是何必?”
王侍郎皺著眉在牢舍之中打量一番、尋到一處尚算干凈的地方席地坐下,捶捶雙膝、勸說言道:
“邊鎮軍費日趨膨脹、國家財政入不敷出,戶部虧空年年遞增、此事諸君有目共睹。”
“除此之外,關中之地河道淤積、陜州峽口漕運不通,政事堂有意今明兩年開工疏浚、工程款項卻無著落。”
“更不說驪山溫泉行宮擴建、東都洛陽名堂復修,樁樁件件都是大筆支出。為今之計,稅制改革已然勢在必行,你楊慎矜也是理財能手、為何要在此時使絆子?”
楊謙輕哼一聲、微微搖頭:“先是鹽稅綱船沉沒、又是太倉起火,世人皆道惡事是我所做?”
“我若涕淚鳴冤,王侍郎是否信我?”
“信與不信、又能如何?”王鉷以手撐地、向前欠身,低聲發問:
“楊大使執掌太倉多年,聽說積攢下不菲身家,又有一本賬冊、記錄著年年地方財稅虧欠與往來饋贈。”
“如今各方虎視眈眈、皆對此賬冊勢在必得,不如交至李相公手中,如此一來,地方稅務可以整頓、貪腐官吏可以罷黜,君亦可全身而退、何樂而不為?”
楊謙拾起一把干草擲向王鉷,見王鉷慌忙躲避、快活大笑,繼而面色憤憤、責罵不止:
“虧你王鉷大言不慚、妄談財物,國家財政如今處境、與你也脫不了干系!”
“財政弊端積重難返、國勢大張又如烈火烹油,為今之計唯有約束邊軍行動、縮減軍費開支,中央積累足夠錢糧、緩緩再圖變革地方。”
“豈能如爾等所做、投下虎狼猛藥,君不見鹽稅改制消息一出、半數綱船便當即傾覆?”
“至于太倉大火是我所放又能如何?那庫中糧米布帛或調撥邊鎮、或千秋節取用,如今空空如也、難道盡顯世人眼中?皇帝若以此罪我、我自然有話可說!”
“唉!”王鉷王侍郎長嘆一聲:“國家鼎盛、誰人知道我等辛苦,你我道雖不同、心意卻也相通。”
“你也不必防我懼我,你若身死、稅制改革必然無疾而終,只是事關重大、相公羽翼無法顯露。”
“陛下倒是欽定了個辦案人選、只能看你造化深淺,若他不能抓住幕后真兇、你就算故意躲進這大獄之中也于事無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