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雨了，真落雨了！”

村民們高呼，在雨中狂歡，紛紛雨點拍打在他們的面龐，沁涼醒神。

待不及地上的缽罐蓄滿水，早已口燥舌干的村民抱起來就朝口中猛灌，酣暢淋漓后，才抬起頭來，豎起大拇哥由心夸贊：

“可見咱們村的風水極佳，竟出了位得道的仙人。”

“常羲那伢子，成了仙人還未忘了我等，真是仙人身赤子心。”

“什么常羲不常羲的？如今應當稱李仙師！”

不知是何人起了個頭，村口空地上足足一百余名村民，皆跪伏在地，虔誠叩首敬呼：

“幸得李仙師庇佑，我等才得以茍活...”

“待咱們安定了，定要給李仙師塑一尊像，日日香火供奉。”

操持法力使雨水莫能近身的何晴婉立在那里，忽見眾人叩拜，她先是驚愕，繼而連忙向左一掠，避開身位。

李常羲不知何時撐起了一把油紙傘，遮擋住雨勢，他巋然不動立在原地，坦然接受昔日的長輩叩拜，他明白，此時在眾人的眼中，他已成了斬去塵緣的仙人，若對此舉加以阻攔，定會使眾人心中不安。

烏泱泱跪倒一片的人群中，卻有一人站立著，格外醒目。

那人是何二牛，自打李常羲入何家村起，二人便成了最好的玩伴，一起上樹掏鳥蛋、下水捉魚蝦、偷別家的桃子、站在田坎上比誰尿得遠...

何二牛本想著常羲這次回來，能與他說上一說那仙山仙門的風景，那些仙子究竟有著怎樣的漂亮臉蛋，但如今看來，已是沒了攀談的資格。

他愣在雨中良久，才緩緩屈下雙膝，額頭叩入泥水中，不見表情，低低道：

“常...李仙師...”

見到這一幕的李常羲亦是心中酸楚，他將傘檐往前傾斜，遮住面容，搖頭嘆了聲，徑直朝村長的泥瓦房走去。

桌上，早已按他的要求備好了紙筆，以及敕符的絳砂。

油燈輕晃，李常羲起筆畫符。

約莫兩炷香才終于畫完，七刀符紙，共敕‘云雨箓’八百余張，足夠撐持數年了，這七刀紙，便是何家村的活路。

擱筆，李常羲對一直守在身側的何根木道：“村長，勞煩您去喚二牛進來。”

何根木生怕誤了大事，不敢耽擱半分，當即小跑出院，見村口眾人仍舊跪在那里，他嘆道：“快快起身，莫要受了寒。”

眾人不肯動，仍舊倔強地跪在那里，何根木亦是無奈，他目光在人群中尋了尋，看不出哪個是二牛，只得高聲喚：

“何二牛！何二牛！”

有人直起腰身，何根木欣喜招呼道：“快些進來，常羲喚你！”

何二牛站立起來，滿身的泥濘，他就著雨水擦了一把臉，雖心中疑惑，但仍是緩步朝村長走去。

來到屋內，卻見李常羲與何晴婉端坐，身前桌案上擺滿了黃紙，卻不知有何用處。

李常羲見狀，朝何晴婉遞去一個眼神，后者當即會意，款步出門，待何二牛進入之后，又貼心地將門掩上。

屋內，唯有二人。

“李仙師，喚我何事？”

何二牛作勢欲跪，卻被兩條銀白色的細線拽住肩頭脊背，如何也屈不下膝去。

“仙師..這？”

李常羲咧嘴一笑，“二牛，方才外頭人多，若僅你一人不跪，恐村民會將你視作大不敬之人，故我見你跪伏才未喝止。”

何二牛雙眶一紅，他怒罵道：“我就說嘛，你他娘的怎敢讓我下跪，就不怕我將你當年偷窺王嬸兒洗澡的事兒公之于眾？”

李常羲一拳砸在何二牛的胸膛，笑罵道：“你奶奶的，那不都是你陷害的？騙我說王嬸兒家燒了苞米，我餓得心慌，翻墻去看，他媽的，不料正中了你小子的圈套。”

重重挨了一拳的何二牛捂揉著胸口，雖有些吃痛，但心里卻是極為舒坦，因為他知道，李常羲還是那個李常羲，兄弟還是那個兄弟。

“我管那干嘛？你就說看沒看著吧！”

何二牛終于綻放了笑顏，忽又想到常羲喚自己前來，應是有要緊事交代，他又問道：“讓我進來，就為了說這個？”

“當然不是。”李常羲搖搖頭，指向桌上堆疊的黃色符箓，“這是我敕畫的求雨符，喚作個‘月暉云雨箓’，需結合法訣布雨。”

“這些符箓，我讓村長妥善保管，至于這法訣....我傳授于你，往后祈雨非你不可，讓你他娘的也過過仙人癮。”

何二牛又愕又喜，險些就沒控制得住，跪下給李常羲叫上一聲義父了。

他做夢都想當那朝游北海暮蒼梧的仙人，奈何不爭氣，沒有生出靈竅，不過還好，自己最好的兄弟李常羲如今入了仙門，他自然也就跟著與有榮焉。

“這法訣是祈雨的關鍵，千萬要牢記在心，另外，只能你一人知曉，就是死也不能告訴別人。”將法訣口述與何二牛后，李常羲沉聲開口，“日后若有人問起，便說這是少陰龍池門的‘描龍致雨箓’。”

何二牛將這些話牢牢記在心間，重重點頭道：“你放心，我的記性你是知道的，只要進我腦子打上一圈，便立即穩當兒的刻印在那里，想忘也忘不掉。”

李常羲這才放心地操縱月線，拉開房門，卻見何根木雙手置于腹前，恭敬立在那里。

“村長！”

見門開，李常羲呼喚，他小跑上前，“如何了，常羲？”

“敕上符案的符紙可避鼠蟲蛇妖，不憂被啃食，但尤其莫浸了污穢之物，否則效用立無。”

李常羲肅然交代道：“云安諸鎮諸村，遭旱災的不知凡幾，往后何家村雨水充沛必遭人嫉妒，到時若有人前來要水，莫要吝嗇，任取便是，甚至還可讓每村都來何家村鉆上一口井。”

“不過若有人問為何獨獨何家村有雨垂落，你答天公憐見即可，不可令人知曉了符箓一事，否則便要受劫掠之禍。”

何根木連連點頭，將這些話記在心中。

或許是察覺到了村長的拘謹模樣，李常羲苦笑一聲，抬手揖下一禮：

“常羲這便去了，望村長多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