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二牛嘖嘖兩聲,面色得意:“我就說常羲命大吧,這不,不僅全身而退,竟還能從陸謙那老虎嘴里奪食....”
見到這邊的動靜,遠處近處,那些個在地里刨蚯蚓蛇蟲以飽腹的村民們皆朝這邊匯聚而來。
“王捕快....這是....”
一名面色枯黃的中年男子離得遠遠的,不太敢靠近,瞧見馬車上那鼓鼓的麻袋,似是糧食,他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問道。
卻見被稱作王捕快的壯實漢子帶著嫌棄表情,悍然抽刀,劃破麻袋,金黃色的麥粒流淌一地。
“吃吧...這都是咱們縣令大老爺發了善心,否則哪兒有這等的精糧給你們吃?”
替人當差做狗,其中的境界學問亦是要分個三六九等,這位嘴角都快翹到天上去的王捕快顯然境界不低,盡管領頭馬陸謙未在身前,也不管馬屁能不能拍得響,先拍了再說。
見果真是糧食,那些個早已餓得渾身乏軟的村民卻不知從何來的氣力,腳步飛快,奔過來抓起生麥便往嘴里塞,然后一個個噎得捶胸頓足。
老邁的何根木在何二牛的攙扶下緩步走到馬車前,對王捕快微微躬身道:“縣令大人果是心系百姓的,倒是辛苦幾位差爺押送,還望看在我何家村受災嚴重的份兒上,這一車糧....幾位差爺莫要嫌少。”
言語間,何根木抬手指了指停在最前頭的馬車。
此次何家村分得的災糧共有五車,總計四十五袋糧,雖說對仍剩二百余名活口的何家村而言撐持不了多久,但為了往后不被這些個狗官卡要,也只好咬牙獻上一車。
何根木做村長多年,這點人情世故還是知曉的。
“一車糧....”
幾位捕快面面相覷,陸大人是在何等的境況下才忍痛下令開倉放糧的,他們皆是有目共睹,那李常羲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削去仙廷在冊官員的腿肉...
若他們連這批糧都敢貪,即便不怕縣令大人問責,也怕被那李常羲得知后勃然大怒,再殺到縣令府來上一場。
念頭至此,王捕快昂首,一副正派道:“你這老丈,我等何時貪沒過百姓的糧食?卻將我等看低了!”
何根木心想‘莫是嫌少?’,連忙又開口道:“差爺說得是,倒是老身無禮了,不過這是我何家村百姓對差爺們的一片赤誠之心,要不...再多加兩袋?”
話音方落,卻見遠處的驛道上兩道煙塵綿延而起,好似有虎豹在其上狂奔,卷起塵埃無數。
原是掐著神行法咒的何晴婉與李常羲歸來。
手上頭用稻草提著一塊肥肉,李常羲緩步來到馬車前,側目看向王捕快輕笑出聲:“大老遠我就聽見,說什么貪沒、嫌少、多加兩袋,這是怎么一回事?”
王捕快望著李常羲手上那塊從縣令大人腿上割下的肥肉,一陣心驚膽戰,慌忙解釋:“李..李仙師,冤枉,方才那些話,都是這老丈所說,我可不敢起半點貪心啊!”
見李常羲手臂上那駭人的銀白月線再度析出,王捕快霎時被嚇軟了雙腿,先是癱坐在地上,繼而爬起身來跪伏道:
“還請李仙師明鑒,小的...真沒那個心思”說著又忙捉住何根木的雙腿,“這位老丈可以為我作證。”
李常羲淡淡問道:“村長,此人說的可是真?”
何根木倒是拎得清,雖然常羲這伢子現下有了不俗的本領,但平日里皆在仙門修行,終究不在村中長居,往后何家村免不了要與這些公門的官差打交道,自是要存幾分香火情誼。
“不錯,差爺并未開口索要,皆是老朽所言。”
聽見村長這樣說,原本還心存捉弄這幾名差人一番心思的李常羲也沒了興致,他收起月線,大袖一拂。
“還不快滾?”
幾名身著差服的捕快如臨大赦,忙不迭起身,連馬也不顧牽走,撒腿便往驛道上奔去。
何晴婉見到這滑稽的一幕,捂嘴撲哧一笑,“聽聞這些個官差平日里耀武揚威的,怎的一見到你便懼得渾身直顫?”
李常羲一笑置之,將手中那塊血肉模糊,面上裹滿了泥塵的肥肉提了提,望向眾人大笑道:
“將車馬驅入村中,糧食入倉,今夜我祈一陣雨,咱們烹肉吃!”
一眾村民皆是欣喜不已,紛紛驅馬入村。
自小便與李常羲關系密切的何二牛,也不顧兩人如今身份早已是天壤之別,他問道:
“常羲,這豬肉不像豬肉牛肉不像牛肉的,到底是啥肉?”
“狗肉!”李常羲笑著應了一聲,便踏步朝村內行去,自下山后便寸步不離的何晴婉自是跟上。
何二牛猶自立在村口,皺著眉頭嘀咕道:
“狗肉?哪兒來這么肥的狗?常羲這小子,成了仙人也沒改掉吹牛的秉性....”
.....
是夜。
萬里無云,月在中天,漫天星斗如畫。
何家村里,家家戶戶皆將屋內的陶缽瓦罐,鍋碗瓢盆,但凡能蓄水的,都搬了出來。
今晚,自這座小小村落走出去的龍池仙人李常羲,要敕令雨水,為何家村求來一場甘霖。
此刻人群皆向村口的黃桷樹下涌去,一名短發光膀的男子牽著一名垂髫孩童,面色晦暗不清,他低低道:
“昔日常羲斬殺芒碭山神時,我還欲加以阻攔,如今看來,倒是我不曉事了。”
一位身材枯瘦的中年婦人亦是長嘆一聲,附和道:“當初我家蓮兒傾心于李常羲,但我看那伢子孤苦伶仃,又無家親幫扶,若二人成了,往后苦頭必定不少,于是我狠心將蓮兒圈禁數月,這才斷了這條姻緣線,現下....是悔不當初喲!”
周邊的人也跟著打趣道:“你這婆姨就是頭發長見識短,我看常羲那伢子打小就行,可惜我家是個男娃娃,否則,無論如何也要....”
話還沒說完,便被一陣嘈雜打斷:“開始祈雨了!”
卻見村外空地上,李常羲指尖析出金芒,凌空劃動,一道古樸符案熠熠生輝。
符成,雷起,風來,雨落。
滂沱如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