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父,我們來了。”
劉伯陽扣響房門后,便在屋外等待,直到屋中傳出一聲進后,方才推門而入。
“過來一起看看火奴兒的大作。”
或許是元日的原因,老道今日的精神還不錯,話語之中顯得中氣十足,眼神也略清了一些。
而聽到祖父的話,劉伯陽這才注意到一旁擺著六個箱子,其中一個已經打開,所以可以看出其中裝著的是書籍。
“火奴兒也會寫書?”
這不是劉伯陽看不起劉克之,畢竟劉克之看過多少,學過多少,會用多少,他都一清二楚,他知道這個弟弟學識不錯,博聞強記,但寫書,并不是靠這些就能做到的。
“天工開物?這是什么書?”
看著封面上的四個方正大字,劉伯陽翻開一看,便知道此書正是劉克之所寫。
因為劉克之寫文章有一個習慣,開篇先寫題眼,然后圍繞著題眼分為一二三階段以方法或者思考的形式寫下來,最后還要寫一篇總結。
這種習慣與當世主流迥異,他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其他人也是這樣,反正他只在劉克之身上看過。
“原來是一本工書。”
劉伯陽翻到的這篇文章講述的是如何煉鐵,后面還附有一副圖畫,畫著一個十分奇怪的巨大爐子。
“不止,還是一本農書。”
一旁的劉仲卿也拿起一本書翻看起來,上面記載的是如何種植水稻等農作物。
“不止,火奴兒的這六個箱子里,天工開物只占了兩個箱子,其它的四個箱子中,兩個箱子裝的是兩本書,名為大唐風土記和萬國地理錄,還有兩個箱子裝的,是一堆兵書和醫書。”
老道的表情變得嚴肅,但劉伯陽兄弟二人卻從老道的語氣中聽出了驕傲。
兩人打開箱子查看一番,隨后滿臉驚駭的看向老道。
“大父,火奴兒從哪里得的這些書,兵書和醫書也就罷了,這地理錄中的地圖,居然如此精細!他是哪里得的?他可是連長安都沒出過。”
二人并沒有懷疑書中地圖的真假,因為他們年輕時也曾游歷天下,玄都觀中也藏有一副簡略的大唐地圖,但那些,都沒有這書中地圖詳細。
因為這地圖已經詳細的繪畫了大唐的每一個縣城,其中的主要大城,他們都去過,自然知道這地圖記錄的分毫不差。
至于大唐之外,他們也沒有去過,但從大唐的地圖來看,恐怕做不得假。
老道合上手中書籍,語氣中帶著一些回憶,第一次對后輩訴說起劉克之的往事。
“火奴兒小的時候便告訴我,他晚上做夢時,會遇到一個老道人,帶他游歷天下,從而看到了許多新奇事物,他請我買紙給他,記錄下來,那時他年方六歲,如今十年過去,他已無法入夢,只有這六箱書籍,證明他夢中所見并非虛假。”
此事兄弟二人還是第一次知道,他們的第一反應是不信,隨后看著手中的書,卻又不得不信。
劉仲卿慢慢的翻看著書籍,口中呢喃出聲:
“我以前聽對面大興善寺的一個禿驢說過,羅漢果位中的須陀洹,雖然塵緣已斷,但是生死未了,還需再入輪回,方能解脫。而須陀洹需要還清宿緣,因而能夠覺醒宿慧,想起前世的記憶,展現出超凡的智慧。”
“火奴兒的情況應與須陀洹相差不大,那老道人說不定就是他的前世。”
聞言,劉伯陽滿頭黑線的看著自己的這個親弟弟,見他恍然出神,忍不住開口呵斥起來。
“胡說八道,我看你是被那禿驢蠱惑了,你也是經年的修行人,怎會去相信這些,火奴兒不過是神游天界,獲得祖師傳授而已。”
劉仲卿回過神來,聽著大哥的訓斥,不敢反駁,但他不以為意的撇了撇嘴,言不由衷的回了一句。
“大哥說的對。”
“你!”
一聽劉仲卿的語氣,又看到他的神色,劉伯陽頓時就氣不打一處來,擼了擼袖子便要再次開口。
“好了,我讓你們來是為了看書,不是為了吵架的!”
老道一句話,便讓劉伯陽冷靜下來,想起了正事。
“大父,火奴兒為何要將這些書籍送來?”
“他想去投軍,所以讓阿貴將書送來,讓我替他保管。”
“投軍!”
劉伯陽頓時炸了,他知道有人想要謀奪劉克之家財,只是自己沒有本事,無法抗衡那人,又知道劉克之脾氣剛烈,不會輕易屈服,但家人皆在,會讓他束手束腳。
所以便給弟弟帶話,讓他放手施為,大不了全家一起逃亡。
可他沒想到,劉克之居然想去投軍!
下意識的,劉伯陽回頭看向劉仲卿,見他心虛的低頭,便知道此事只有自己不知道,也不廢話,當即擼起袖子,便要動手。
“你這家伙!叔叔就火奴兒一個兒子,你怎不阻止他,而且還瞞我!”
“好了!”
見大孫那醋缽大小的拳頭將要打在二孫身上,老道眼中混濁頓時一清,合上書籍,起身一個箭步便來到二人身旁,伸手便抓住了劉伯陽的手腕,行動之迅速,眼力之精準,身手之靈活,完全不像是一個已經年逾八十的老人。
“大父!”
見是祖父抓住自己的手,劉伯陽連忙收力,怕傷到老人家。
“男兒漢,又怎能一世待在家中,火奴兒既能神游太虛,自有祖師護佑,不會出事!”
一邊說著,老道松開了手,他的眼睛又重新恢復了混濁。
“可是!”
“沒有可是。”
老道直接打斷了劉伯陽的話,又語氣嚴厲的吩咐二人。
“火奴兒的這些書無一不是傳家之寶,這長安已不可久留,你們即刻收拾行李,趁著這幾日天氣好,啟程前往蜀中!”
兄弟二人對視一眼之后,知道此事的嚴重性,劉克之的那堆書,在他們看來大多都不重要,唯有那些地圖,既是真正傳家之寶,也是滅門的禍根。
“是!”
認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后,兩人連忙出門,吩咐家人收拾行李。
話分兩頭。
唐,乾符六年元日,辰時六刻,布政坊外。
一輛車架自順義門轆轆駛出,旁邊跟著一火十人的隊伍,個個身披鐵甲,腰胯橫刀,手持長矛。
而在景風門外百步,一群腰胯橫刀,手持棍棒的漢子早已等待多時,見到車駕到來,連忙迎了上去。
領頭的是一個身高五尺,肥碩如球的胖子,只見他走到車架前,神色恭敬的躬身一禮。
“義父,您來了。”
“嗯,出發吧。”
車架中傳出的聲音與平常人并無不同,而聽到車中人開口后,那胖子連忙轉身指揮起來。
“老七,帶著兄弟們將義父的車架圍起來,注意警戒!”
“好的,大哥。”
那群人中一個胖子連忙高聲回答,隨后指揮著眾人將車架圍了起來。
若是劉克之在這里,一眼就可認出,這老七便是在永安坊找他麻煩的胖子,而指揮他的那個“球狀物”,就是董六。
“嗯。”
見到車架被嚴密的圍起來,十分安全之后,董六轉身笨拙的爬上一匹馬,一揮手。
“出發!”
車架應聲而動,轉頭向南,沿著布政坊和皇城中間的大街行走數百步后,又拐彎向西,走布政坊和延壽坊大街,目的地直指西市。
而在西市與延壽坊交界的街道上,劉克之二人已經等候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