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我槊來！”

兩個兵士抬著一桿長槊，穩健而恭敬地立于曹操身前，槊桿在火光映照下泛著冷冽的光澤。

曹操目光如炬，掃視眾人一眼，沉聲喝令：“取酒來！”

待酒送到，曹操舉碗向天，邀月共飲，隨即將碗中清冽酒液緩緩倒于甲板之上，濺起細碎水珠，與江面波光交相輝映。

如此三次，敬天，地，人！

此時船上火把濃烈，映紅了他的面龐，也映照著他眼中灼灼燃燒的烈焰——那是對山河的野心，也是吞吐日月的豪情。

曹操伸手接過長槊，指腹緩緩撫過槊身——上面布滿了深淺不一的劃傷。

他手腕猛地一沉，槊尖斜指腳下奔流的江水，聲音陡然拔高，洪鐘般震動夜空：“吾持此槊，破黃巾、擒呂布、滅袁術、敗袁紹，深入塞北，直抵遼東，縱橫天下，所向披靡，不負大丈夫之志！”

一字一句，挾裹著金戈鐵馬之音，重重砸在眾人心上。讓聽者熱血沸騰，群臣無不屏息凝神，那份豪情激蕩于胸膛，有人握緊了拳頭，有人目露激動神色。

“此時此刻，”曹操環顧四周，“上有皓月當空，下有江波蕩漾，此情此景，深感慨之！我當作歌，爾等和之！”

群臣應諾，師勖走上前來，指揮著軍樂隊開始奏樂。

曹操深吸一口凜冽的江風，猛地以槊頓地，發出“咚”的一聲悶響。隨即，那深沉而極具穿透力的聲音，便在這大江明月之間，磅礴而起：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他一手緊握長槊，一手舉杯向月，姿態狂放不羈。

“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聲調漸次高昂，那份深藏心底的憂思與借酒澆愁的豪情噴薄而出。他的目光變得更加銳利，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宴席，望向更遠的江山與霸業。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

“明明如月，何時可掇？憂從中來，不可斷絕……”

曹操微微頷首，目光掃過那些追隨他南征北戰的老臣宿將，感念之情，溢于言表。

突然，他手腕一抖，長槊破空而出，槊尖斜指蒼茫夜空，凝固成一個銳利的姿勢。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

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厭高，海不厭深。

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吟至“天下歸心”四字，他拄槊而立，身形如山岳般凝定于獵獵江風之中，鮮紅的戰袍隨風鼓蕩，更添幾分威嚴。

蔡瑁也不得不承認，這個時候的曹丞相是真的有魅力，既有掃平天下之能，又文采斐然。當真浪漫之人，只是巔峰就在此刻了！

歌聲甫歇，短暫的極致寂靜后，席間驟然爆發出雷鳴般的喝彩與應和！

“丞相壯哉！”

“天下歸心！天下歸心！”

“哈哈哈哈哈！”曹操揚起臉龐，大笑開懷，“師勖何在？”

師勖快步上前，“丞相有何吩咐？”

曹操臉上笑意盈盈，眼角微微上揚，他攬過師勖的肩膀，動作親切而自然，緩緩問道：“師祭酒，汝向來治樂甚嚴，以汝觀之，我的《短歌行》歌詞如何啊？”

“丞相之詞，詞義深邃，和于音韻，文采洋溢，精妙非常。”師勖恭敬地夸贊道

“誒——”曹操揮手打斷道：“休要一味贊譽，可直率斧正其謬誤之處！”

師勖頓時噤聲，默默注視著曹操，兩人目光交匯間，一抹輕笑浮現于曹操唇邊。

“但講無妨，我向來聞過則喜！”他低聲說道，那自信中隱含坦蕩胸懷。

“丞相果真要我直言不諱？”

“那自然！”

師勖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決心，“丞相歌詞雖然文采蓋世，只是。。。”

話未完畢，卻見曹操眉頭微蹙，不再嬉笑，“只是什么？”聲音凝重起來。

“只是……雅樂應該中正和平、典雅純正，可丞相短歌之內，卻確有不祥之言。”師勖神色嚴肅，如實陳述心中所思。

曹操臉色驟變，由笑轉肅，他轉過身去背對著師勖。

但旁人還未來得及反應，只見師勖似乎未察覺主公情緒變化，又繼續說道：“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無枝可依。”他語氣堅定，“此句既不符雅樂規范，更大不吉利！”

“眼下南征在即，大軍臨戰之時，出此不祥直言，有損軍威！”

完了！

旁邊程昱、荀攸皆是面露驚愕，他們瞪大了眼睛，有些難以置信。這可不是尋常議論，是直接動搖軍心的大忌！

蔡瑁心道：“若只是批評詩詞文字，也許不過是令人生厭，但如此直斥詩詞影響軍威，只能說死得不冤！”

曹操猛地扭頭回來，那張臉鐵青如鑄鐵般陰沉，一雙眼睛怒火熊熊燃燒，如利刃般盯向面前的師勖。

師勖再不靈光，此時也感到氣氛驟變，不由慌亂后退兩步。

正當眾人屏息凝視，空氣中緊張得幾乎凝固之際，曹操猛然爆發出一聲怒吼：“安敢敗我詩興！”

此時他哪還記得什么聞過則喜！

話音未落，他雙手緊握長槊，臂膀肌肉繃緊，用力猛刺向前！

“啊！”

一聲凄厲慘叫劃破夜空。師勖被長槊狠狠刺穿胸膛，應聲倒地。他的身軀失去支撐，踉蹌著滾落高臺的臺階，那跌落的身形在火光映照下顯得尤為凄慘。

全場頓時嘩然，眾人驚駭之色盡顯于面！

曹操此時正醉意微醺，被突如其來的殺戮瞬間驚醒。他低頭望了一眼癱倒在地、鮮血染紅衣襟的師勖尸體，內心的醉意在瞬間被擊碎！

他猛然意識到自己犯下大錯，神色瞬間陰沉如鐵，一時間腦中飛速思索著如何善后應對。

忽而，他臉上閃過一道狠厲而狡黠的光芒。

“啊！”

如師勖一般的慘叫從曹操口中發出，隨后他立即向后倒去，裝作頭風發作，暈了過去。

身后的群臣反應迅速，急忙上前，將曹操扶住，焦急探視他的狀態。

而那邊倒地不起、鮮血橫流的師勖，卻已無人再多加理會。

蔡瑁看到這一幕，心中暗道：“盛極而衰，就從此刻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