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后,一輛不起眼的青布小馬車停在了蘇府的側門。
車簾掀開,走下來一位身著灰色布袍,背著藥箱的中年男子。他面容清瘦,下頜留著一撮山羊胡,眼神銳利而沉靜,正是百草堂的秦越大夫。
綠萼早已在側門等候,見到秦越,連忙上前行禮:“秦大夫,有勞您跑這一趟了。我家姑娘已在汀蘭水榭等候多時。”
秦越微微頷首,并未多言,只是隨著綠萼,穿過曲折的回廊,朝著汀蘭水榭走去。
一路上,他目光看似隨意地打量著蘇府的亭臺樓閣,花草樹木,眼中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情緒。
蘇府,這個曾經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他已經有多少年沒有踏足過了?
汀蘭水榭內,蘇未央早已焚上一爐清雅的檀香,泡上了一壺上好的雨前龍井。
她今日依舊穿著一身素凈的衣裙,未施粉黛,卻更顯得清麗脫俗。
見到秦越進來,蘇未央起身相迎,盈盈一拜:“秦大夫,有勞了。”
秦越的目光落在蘇未央身上,微微一頓,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眼前的少女,眉眼間依稀可見故人的影子,只是那份沉靜與從容,卻遠非尋常十五歲少女所能擁有。
“蘇大小姐客氣了。”秦越回了一禮,聲音平靜無波,“老朽奉命前來為大小姐診脈,分內之事,何談有勞。”
蘇未央引著秦越在窗邊的矮幾旁坐下,親自為他斟上一杯清茶,道:“秦大夫,請用茶。”
秦越接過茶盞,并未飲用,只是將目光投向蘇未央,道:“蘇大小姐,請伸手。”
蘇未央依言伸出皓腕,放在早已準備好的脈枕之上。
秦越伸出三指,輕輕搭在她的腕脈之上,閉目凝神,仔細診察。
房間里一時間陷入了沉默,只有窗外偶爾傳來的幾聲鳥鳴,以及檀香燃燒時發出的細微聲響。
蘇未央靜靜地看著秦越,心中卻有些忐忑。她不知道,這位母親的故交,是否還記得當年的情誼,是否愿意幫助她。
半晌,秦越緩緩睜開眼,收回了手,眉頭微微蹙起。
“蘇大小姐,”秦越的聲音帶著幾分凝重,“從脈象上看,您氣血兩虛,心神不寧,似是受過驚嚇,又思慮過重所致。此外……”
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看向蘇未央:“大小姐的飲食之中,似乎……有些不妥。”
蘇未央心中一凜,面上卻不動聲色,反而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疑惑:“哦?秦大夫此話何意?我的飲食,一向都是由府中的大廚房統一調配的,應該不會有什么問題吧?”
秦越看著她,眼神深邃,仿佛要將她看穿一般:“大小姐的脈象之中,隱隱帶著一絲寒涼之氣,并非尋常風寒所致,倒像是……長期服用某些寒涼之物,日積月累而成。”
蘇未央的心猛地一沉。
果然!柳氏那個毒婦,竟然真的在她日常的飲食之中動了手腳!
前世,她一直以為自己身體孱弱,時常精神不濟,是因為天生體弱。卻不想,這其中,竟有柳氏的“功勞”!
“秦大夫,”蘇未央的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驚慌”與“無助”,“您的意思是……有人在我的飲食中下毒?”
秦越搖了搖頭:“下毒倒也談不上,只是長期服用這些寒涼之物,會使人氣血虧損,精神萎靡,久而久之,便會百病叢生。若是有心之人刻意為之,其心可誅!”
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怒意。
蘇未央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掩去了眸底一閃而過的寒光。
“多謝秦大夫提醒,未央知道了。”她抬起頭,臉上露出一絲感激的笑容,“不知秦大夫可有良方,為我調理身體?”
秦越沉吟片刻,道:“大小姐的病癥,并非一日之寒,調理起來也需時日。老朽先為您開幾服溫補氣血,安神定志的方子,您按時服用。平日里,飲食也要多加注意,忌食生冷寒涼之物。”
說著,他便從藥箱中取出紙筆,開具藥方。
蘇未央看著他蒼勁有力的字跡,心中暗暗盤算。
這位秦越大夫,果然醫術高明,而且心細如發。他能從她的脈象中,看出這么多端倪,想必對母親當年的“怪病”,也應該有所了解。
“秦大夫,”蘇未央狀似無意地開口問道,“家母生前,也曾體弱多病,時常精神不濟。不知秦大夫可曾為家母診治過?”
秦越握著筆的手微微一頓,抬起頭,看向蘇未央,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
“令堂沈夫人……”秦越的聲音帶著幾分追憶與惋惜,“老朽與令堂,確有幾分淵源。當年,老朽初到京城,曾受過沈夫人的恩惠。只是……”
他頓了頓,嘆了口氣:“只是當年沈夫人病重之時,老朽恰好離京遠游,未能為她盡一份綿薄之力,實乃憾事。”
蘇未央的心中,涌起一絲失望。
難道,秦越也不知道母親當年中毒的真相嗎?
“秦大夫不必自責。”蘇未央強壓下心中的失落,輕聲道,“家母的病,來勢洶洶,連宮中的太醫都束手無策,想必也是天意如此。”
她頓了頓,又狀似隨意地說道:“只是,我總覺得,家母的病,有些蹊蹺。她平日里身子雖然不算強健,卻也并無大礙,怎會突然一病不起,藥石罔效呢?”
秦越的眉頭再次蹙起,眼神中閃過一絲疑慮。
他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道:“當年沈夫人病重之時,老朽雖然不在京中,卻也曾聽聞一些傳言。據說,沈夫人的病癥,與尋常風寒不同,倒像是……中了某種慢性奇毒。”
“慢性奇毒!”蘇未央的心猛地一跳,故作驚訝道,“竟有此事?那……可曾查出是何人下毒?”
秦越搖了搖頭:“此事并無實證,只是坊間傳言罷了。更何況,當年蘇府后宅,由柳夫人一手把持,外人根本無法插手。即便有人懷疑,也查不出什么結果。”
他的話,雖然說得隱晦,卻也間接證實了蘇未央的猜測。
母親的死,果然與柳氏脫不了干系!
“多謝秦大夫告知。”蘇未央的臉上露出一絲悲戚之色,“家母去得不明不白,我這個做女兒的,心中實在難安。若是能查明真相,也算了卻我一樁心愿。”
她頓了頓,抬起頭,目光懇切地看著秦越:“秦大夫,您醫術高明,見多識廣。不知您可否幫我一個忙?”
秦越看著她眼中那與年齡不符的堅毅與執著,心中微微一動。
這個蘇大小姐,與她母親沈氏,倒真有幾分相似。一樣的外柔內剛,一樣的聰慧過人。
“蘇大小姐請講。”秦越沉聲道。
蘇未央從袖中取出那枚發黑的蘭花銀簪,遞到秦越面前:“秦大夫,這是家母生前最喜愛的一支發簪。家母臨終前曾說,這枚銀簪,是從柳氏送來的湯藥中發現的。您可否幫我看看,這銀簪上的黑色物質,究竟是何物?是否與家母當年的死因有關?”
秦越接過銀簪,仔細端詳著簪頭那片已經發黑的蘭花。他的眉頭越皺越緊,眼神也變得越來越凝重。
半晌,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沙啞:
“蘇大小姐,這銀簪上的黑色物質,并非尋常污漬,倒像是……某種罕見的毒物殘留。”
“毒物殘留!”蘇未央的心猛地一沉,眼中閃過一絲刻骨的恨意。
果然是柳氏!那個毒婦,竟然真的用如此歹毒的手段,害死了她的母親!
“秦大夫,”蘇未央強忍著心中的怒火,聲音帶著一絲顫抖,“您可否查出,這究竟是何種毒物?”
秦越搖了搖頭:“僅憑這枚銀簪,老朽也難以斷定。這種毒物,極為罕見,尋常大夫根本無從辨認。若想查明真相,恐怕還需要……找到當年為令堂診治過的太醫,或者……查閱當年的醫案。”
當年的太醫……醫案……
蘇未央的眼中,閃過一絲亮光。
這或許是她查明母親死因的關鍵!
“多謝秦大夫指點。”蘇未央鄭重地向秦越行了一禮,“今日之恩,未央銘記于心。日后若有差遣,未央定當萬死不辭!”
秦越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贊許與欣慰。
這個蘇大小姐,雖然身負血海深仇,卻能保持冷靜,不卑不亢,實屬難得。
“蘇大小姐言重了。”秦越將銀簪還給蘇未央,道,“老朽與令堂有舊,能為大小姐盡一份綿薄之力,也是應該的。只是,此事關系重大,大小姐務必小心行事,莫要打草驚蛇。”
“未央明白。”蘇未央點了點頭。
秦越又叮囑了幾句,便起身告辭。
蘇未央親自將他送到院門口,看著他遠去的背影,眸光深沉。
秦越的到來,為她帶來了重要的線索,也讓她更加堅定了復仇的決心。
柳氏,你等著!
我定要讓你,為我母親的死,付出慘痛的代價!
她轉身回到房中,看著桌上那張秦越開具的藥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調理身體,只是第一步。
接下來,她要做的,便是借著“養病”的名義,暗中積蓄力量,尋找機會,一步一步,將柳氏逼入絕境!
而那枚發黑的銀簪,便是她手中最鋒利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