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務室的消毒水味道比往常更刺鼻。我坐在鐵架床邊，看著校醫阿姨用鑷子夾起沾滿碘酒的棉球，那褐色的液體在陽光下像融化的琥珀。

“忍著點啊。“她說著，把棉球按在我膝蓋的擦傷上。

我倒吸一口涼氣，手指不自覺地抓緊了床單。疼痛像電流一樣從膝蓋竄到脊椎，讓我想起昨天在跑道上摔倒的瞬間。就在我齜牙咧嘴的時候，醫務室的門被輕輕推開了。

薄荷的清香混著夏風一起涌進來。

“同學，我拿點碘酒。“夏初站在門口，陽光從她背后照進來，把她的輪廓鍍上一層金邊。她今天沒穿校服，而是套了件薄荷綠的短袖T恤，襯得皮膚像牛奶一樣白。

校醫頭也不抬：“柜子第二層，自己拿。“

夏初輕手輕腳地走進來，我注意到她右手腕上纏著一圈橡皮筋，勒出的紅痕在白皙的皮膚上格外顯眼。她取藥時，T恤領口滑下來一點，露出鎖骨下方一小塊青紫色的淤痕。

“你的傷...“我忍不住開口。

她像受驚的小鹿一樣猛地抬頭，迅速拉高了領口。“沒什么，做實驗時不小心碰到的。“她的聲音比昨天在操場上時輕了很多，幾乎像是自言自語。

校醫終于包扎完我的膝蓋，轉身去洗手。夏初趁機從書包里拿出一個玻璃罐，塞到我手里。

“給你的。“她飛快地說，“昨天答應過的。“

玻璃罐里裝著幾枝風干的薄荷葉，莖稈上系著褪色的黃絲帶。我擰開蓋子，清涼的氣息立刻鉆入鼻腔，沖淡了醫務室里刺鼻的消毒水味。

“你自己種的？“我晃了晃罐子，薄荷葉沙沙作響。

夏初點點頭，馬尾辮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擺動。“我家陽臺有個小花園。“她頓了頓，聲音更低了，“...以前是媽媽在打理。“

校醫甩著手上的水珠回來了，夏初立刻閉上嘴，拿著碘酒快步走出醫務室。我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薄荷的香氣還留在指尖。

放學后，我鬼使神差地去了圖書館頂樓。這里很少有人來，書架間的灰塵在陽光下漂浮，像一場微型暴風雪。我從書包里掏出那罐薄荷，放在窗臺上仔細觀察。

陽光透過玻璃罐，在桌面上投下綠色的光斑。我注意到罐底貼著一張便簽紙，上面用清秀的字跡寫著：“薄荷喜陽，耐寒，生命力頑強。“

便簽背面還有一行小字：“實驗樓天臺，每天下午四點。“

我的心跳突然加快了。這是邀請嗎？還是什么秘密的約定？我摩挲著玻璃罐，突然發現罐身上有一道幾乎不可見的裂紋，像是曾經摔碎過又被精心粘好的。

第二天下午三點五十，我站在實驗樓下的梧桐樹蔭里，手里攥著那罐薄荷。汗水順著后背往下滑，不知道是因為天氣太熱，還是因為緊張。

四點整，頂樓的窗戶打開了。夏初探出頭來，陽光把她的發絲照得近乎透明。她看到我，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像星星落進了玻璃罐。

“上來吧，“她小聲喊，“東側樓梯，別被人看見。“

實驗樓東側的樓梯間堆滿了廢棄的課桌椅，我不得不側著身子往上爬。頂樓的門虛掩著，推開門的那一刻，撲面而來的是濃郁的薄荷香。

夏初站在一片綠色中央。天臺上擺滿了盆栽，薄荷、迷迭香、羅勒...在夏日的熱浪中生機勃勃。她穿著沾滿泥土的圍裙，手里拿著小鏟子，臉頰因為勞作而泛紅。

“歡迎來到我的秘密花園。“她笑著說，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完整的笑容，嘴角有個小小的梨渦。

我走近那些植物，發現每盆都掛著標簽，上面寫著日期和溫度。“你在做實驗？“

“嗯。“她蹲下來檢查一株薄荷的葉子，“研究不同條件下薄荷精油的提取率。“她指了指角落里的蒸餾裝置，玻璃器皿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我注意到她手腕上的橡皮筋換成了創可貼。“你的手...“

夏初猛地縮回手，但已經晚了。我輕輕抓住她的手腕，揭開創可貼——下面是一道新鮮的割傷，邊緣還泛著紅。

“蒸餾瓶碎了。“她小聲解釋，但眼神飄忽不定。

我沒有追問，只是從口袋里掏出新的創可貼，小心地幫她貼上。她的手腕很細，我能感覺到脈搏在皮膚下快速跳動。

“為什么要約我來這里？“我輕聲問。

夏初低頭擺弄著薄荷葉子，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陰影。“因為...“她停頓了很久，“因為我覺得你會懂。“

夕陽西下，天臺的鐵欄桿被曬得發燙。夏初泡了兩杯薄荷茶，我們并肩坐在曬得溫熱的水泥地上。茶很苦，但回味清涼，就像這個夏天突如其來的相遇。

“我媽媽是植物學家。“夏初突然說，“這些是她的研究筆記。“她指了指角落里一摞發黃的筆記本，“我想...替她完成這個課題。“

風吹動她的發梢，掃過我的肩膀。我聞到她頭發上淡淡的薄荷香，混合著夕陽的溫暖氣息。那一刻，我很想告訴她，我懂那種失去的感覺——就像我永遠修不好的那塊停擺的手表，指針永遠停在最重要的時刻。

但我只是輕輕碰了碰她的手指，說：“明天我還能來嗎？“

夏初的眼睛在暮色中閃閃發亮，她點點頭，把剩下的薄荷茶一飲而盡。

回家的路上，我反復看著玻璃罐里那些干枯的薄荷葉。在路燈下，我發現罐底的便簽還有第三行字，之前被水漬暈染得幾乎看不清：

“當世界太吵的時候，薄荷是最好的解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