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翠坊后院的竹籬笆爬滿枯萎的薔薇，映桃蹲在灶臺前往爐膛里添柴，火光將她清秀的臉龐映得忽明忽暗。陶鍋里的蓮子羹正咕嘟冒泡，甜膩香氣混著木柴焦味，在潮濕的空氣里勾出一縷暖意。她時不時抬頭望向院角，那里晾著的紗衣被風吹得輕輕搖晃，像極了昨日柳絮和梅嶺撕扯時飄落的繡帕。

“喲，又給你家姑娘開小灶呢？”尖銳的嗓音從月洞門傳來。隔壁房的春桃扭著腰進來，鬢邊新換的絹花沾著晨露，“當心被玉媽媽撞見，說你偷用廚房里的冰糖。”

映桃手一抖，差點把木勺掉進鍋里。她強笑著回頭：“姐姐說笑了，不過是用剩的邊角料罷了。”目光卻瞥見春桃袖中露出半截銀針——正是前日梅嶺被毒啞時，大夫從她喉嚨里挑出的兇器樣式。

那丫頭晃著手里新得的銀護甲，發間的絹花隨著動作亂顫，“我家姑娘昨兒得了西域進貢的玫瑰露，熬出來的甜湯，可比你這土灶煮的金貴多了。”

“金貴？”映桃將火鉗重重一放，驚起梁上幾只麻雀，“金貴到要往人家茶盞里摻巴豆？梅嶺姐姐瀉了整宿，這事鐘翠坊上下可都還記著呢。”

春桃本想反駁，后院卻突然傳來瓷器碎裂聲，驚飛了檐下的麻雀。兩個姑娘對視一眼，同時往院外擠。

轉角處，柳絮正舉著銅鏡往梅嶺臉上砸，艷紅的指甲掐著對方脖頸：“敢動我的王公子？信不信我把你賣到窯子里去！”梅嶺被按在青石板上，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氣音，發髻散落的珍珠滾了一地。

“快拉開她們！”管事嬤嬤的喊聲由遠及近。映桃被春桃擠到墻邊，卻見人群縫隙里，玉三娘倚在游廊柱子上，涂著丹蔻的指尖慢條斯理地敲著鎏金折扇。

那雙丹鳳眼瞇起時，映桃莫名想起后院柴房里被鎖著的極陰女——同樣陰冷的眼神，仿佛在打量任人宰割的羔羊。

刺耳的爭吵聲中，映桃悄悄掀開鍋蓋。蓮子羹已經熬得軟糯，琥珀色的桂花蜜在表面凝成細密的紋路。

她望著翻滾的羹湯，忽然想起今早玉三娘盯著灼華的眼神——那目光像是淬了毒的銀針，藏在笑意盈盈的眼角，冷得教人發顫。

鐘翠坊的規矩向來森嚴，清官人守身如玉，為的是攀個好前程；紅官人放浪形骸，圖的是金銀權勢。可玉三娘對待眾人的態度，卻總透著股說不出的古怪。前些日子，梅嶺房里的小丫鬟不過是打碎了個茶盞，便被拖進柴房，第二日便再沒了蹤影。

“讓讓！”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映桃的思緒。只見玉三娘的貼身小廝抱著個檀木匣子匆匆而過，匣子縫隙里滲出暗紅的液體，在青石板上留下蜿蜒的痕跡。

映桃心頭一跳，想起灼華近日愈發頻繁的出神，還有她總在夜半也不睡覺，就在窗前的軟榻上躺著出神，一出出許久，我都以為睡著了，結果，突然出聲嚇得個半死。

待暮色漫過院墻，映桃端著蓮子羹推開灼華的房門。屋內燭火昏黃，紗帳在穿堂風中輕輕晃動，將灼華倚在窗前的剪影拉得很長。姑娘手中捏著半塊早已涼透的點心，目光怔怔地望著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姑娘嘗嘗？這次加了桂花蜜，可甜了。”映桃將碗擱在案上，絮絮叨叨說起白日里的鬧劇，“春杏那小蹄子，還說要去玉媽媽跟前告狀，真當我們好欺負......”

灼華的睫毛動了動，卻依舊沒有回頭。映桃的話音漸漸弱下去，心里涌起一陣莫名的不安。最近姑娘愈發古怪，常常對著窗外出神到深夜，有時夜半驚醒，嘴里還念叨著“鎖魂鈴”“九轉玲瓏燈”這些她聽不懂的詞。往日里，自己嘰嘰喳喳說上半天，姑娘總會笑著應上兩句，可如今，只是靜靜地聽著，既不發表意見，也看不出是否聽了進去。

“姑娘？”映桃試探著伸手，想要碰碰灼華的衣袖，卻在指尖即將觸及時的孟婆突然有了動作，也就作罷了。

“姑娘，這是新熬的......”話音未落，碗突然被握住。映桃低頭，見灼華蒼白的手指關節泛青，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玉三娘今日去了柴房。”孟婆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飄來，驚得映桃手中的碗險些打翻，“你可知她在做什么？”

映桃愣了愣，慌忙搖頭。她想起白日里玉三娘盯著梅嶺時的眼神，突然打了個寒顫：“姑娘，聽說柳絮買通了后廚......”話沒說完就被打斷。

灼華松開手，重新靠回床頭，月光透過窗欞灑在她臉上，映得那雙眼睛幽深得可怕。

“放著吧。”灼華的聲音平淡得聽不出情緒，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案上的青瓷茶盞。

窗外傳來更夫打更的梆子聲，灼華終于回過神，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碗沿：“放著吧。”她聲音沙啞，像是許久未曾開口，“以后......不必這般費心。”

映桃望著她蒼白的側臉，欲言又止。最近姑娘總是這般，任她如何絮叨坊間八卦，都只是靜靜聽著，偶爾應上一兩句，眼神卻飄向不知何處。

窗外傳來更夫打更的梆子聲，映桃輕輕嘆了口氣。她將羹湯擱在案頭，余光瞥見灼華袖口滑落的紅繩——那上面系著的青銅鈴鐺，與玉三娘那日藏在袖中的鎖魂鈴，竟有著幾分相似。

“姑娘早些歇息。”映桃退出房門，輕輕帶上。走廊里的燈籠在夜風中搖晃，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

昨天吵了架后，后院愈發熱鬧。梅嶺不知從哪尋來解藥，嗓子剛恢復便在花廳當眾唱曲，故意挑柳絮擅長的曲目；柳絮則買通龜公，將梅嶺的恩客堵在巷子里痛打。

映桃每日蹲在灶臺前聽著這些八卦，蓮子羹里的糖放得愈發多——她總覺得，自家姑娘最近越來越像后院那口古井，表面平靜無波，底下卻藏著深不見底的漩渦。

這天傍晚，映桃又在后院熬羹湯。暮色漸濃時，她看見玉三娘的身影閃過柴房。門扉開合間，一道熟悉的銀光晃過——那是灼華姑娘常戴的銀簪。映桃的手一抖，滾燙的糖水濺在手腕上。她突然想起，今早幫灼華梳頭時，那支簪子分明還好好插在發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