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細雨如絲,將茶館的飛檐暈染成朦朧的黛色。灼華倚著雕花木窗,望著樓下青石板路上蜿蜒的水痕,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對面輪椅上的男子正慢條斯理地擦拭茶盞,鎏金面具在燭火下泛著冷光,映得那雙墨色眼眸愈發深不可測。
這已是她第七次嘗試對封凜淵下手。指尖凝起幽藍魂火的剎那,體內經脈突然傳來刺骨寒意,仿佛有雙無形的手掐住命門。茶盞里的黑茶泛起漣漪,她強壓下喉間腥甜,扯出一抹冷笑:“攝政王殿下日日邀我品茶,莫不是閑得發慌?”
孟婆冷笑一聲,將發間銀簪別正。自知曉輪椅上那個面具男竟是權傾朝野的異姓攝政王封凜淵,她心中殺意更甚。可每次凝聚幽冥之力,都會被對方周身縈繞的神秘力量輕易化解,這種無力感,千百年來還是頭一回。
輪椅發出細微的吱呀聲,封凜淵抬眼時,面具邊緣的銀飾輕晃:“聽聞灼華姑娘擅品茗,本王不過是求一知音。”
話音未落,他忽然執起茶壺,琥珀色的茶湯注入盞中,氤氳的熱氣里飄來一絲若有若無的藥香。
“嘗嘗。”青瓷茶盞推到她面前,深褐色的茶湯泛著奇異的光澤。
孟婆瞳孔驟縮。昨日在鐘翠坊后院撞見的極陰女、玉三娘手中的鎖魂鈴、還有那本意外獲得的《星象異志》殘卷,此刻在腦海中轟然碰撞。
她猛地抓起案上茶盞擲向對方,幽藍咒文在飛濺的茶水中閃爍,卻在觸及封凜淵三寸前驟然消散,化作細小的火星墜入青磚縫隙。
“姑娘這是何意?”封凜淵的聲音平靜得可怕,修長手指捏起一片茶葉,“這安化黑茶最忌急躁,需得慢慢品。”
封凜淵將茶盞推至孟婆面前,茶湯表面漂浮著幾顆米粒大小的褐色藥丸,在燭火下泛著詭異的光澤。
孟婆盯著茶湯,心中警鈴大作。自相識以來,這人總愛給她泡茶,可每次喝下后,體內躁動的魂力都會莫名平復。指尖掐訣,暗紫色的魂火剛燃起,便如遇寒冰般瞬間熄滅。
喉間涌上的劇痛讓孟婆幾近窒息,她死死盯著那盞茶,忽然想起映桃昨日的八卦:“聽說攝政王有個怪癖,總愛給相熟的姑娘喝特制的茶......”此刻再看封凜淵袖口若隱若現的玄紋,竟與《星象異志》殘卷邊緣的圖騰如出一轍。
“殿下這茶,可藏了不少好東西。”孟婆強撐著起身,廣袖滑落時,懷中的殘卷悄然露出一角。今早玉三娘倉皇逃離時,這本手抄本從她袖中跌落,泛黃的紙頁上畫著扭曲的星圖,還有半段關于“九轉玲瓏燈”的記載。
封凜淵的目光驟然銳利。孟婆心一橫,猛地將殘卷推向對方:“既是殿下之物,還是物歸原主的好!”
輪椅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封凜淵接過殘卷的動作極緩,骨節分明的手指撫過“熒惑守心”的卦象。
孟婆屏住呼吸,卻見他只是將書卷收入袖中,重新執起茶壺:“茶涼了。”
茶湯再次注入盞中,藥香愈發濃烈。孟婆望著杯中沉浮的凝魂丸,想起玉三娘曾說這丹藥能穩固魂魄,卻也能讓生者淪為行尸走肉。
孟婆突然笑出聲,抓起茶盞一飲而盡:“攝政王的好意,小女子心領了。”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月光透過云層灑在封凜淵的面具上。他望著孟婆蒼白的臉色,忽然伸手抹去她唇邊的茶漬,動作輕柔得詭異:“下次莫要這么急。”
然而預料中的狼狽并未出現。茶湯在觸及封凜淵三寸前驟然凝滯,懸浮在空中的茶滴凝成冰晶,折射出詭異的冷光。輪椅發出細微的吱呀聲,男子伸手輕彈,冰晶瞬間碎裂成齏粉,簌簌落在孟婆月白裙裾上。
“凝魂丸。”封凜淵收回手,又斟了一盞新茶,“你的魂魄與這具身體契合度不足,再這樣強行使用法力,不出半月便會魂飛魄散。”
“你……你怎知道……你是誰?”孟婆瞳孔驟縮。自借灼華之身重返人間,她的確時常感到魂魄不穩,卻沒想到竟被這個死對頭看穿。
封凜淵卻不緊不慢地將殘卷收入袖中,重新執起茶壺:“再喝一盞。”
深褐色的茶湯再次推到面前,孟婆盯著茶湯中自己的倒影,忽然發現今夜的茶比往日更濃。
封凜淵垂眸品茶的模樣,孟婆握緊袖中的銅錢,明知無用,卻仍暗中凝聚魂力。
“別白費力氣。”封凜淵突然開口,鎏金面具下的眸光似笑非笑,“你若真想殺我,不妨先保住自己的魂魄。”
孟婆就這么直直的看著他,也不知道作何反應,這人神秘且強大,不好說自己打不打得過,在他手上自己可是一次都沒有成功過,孟婆只能當個鵪鶉縮起來,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夕陽的余暉透過窗欞灑在二人身上。孟婆望著封凜淵面具下若隱若現的輪廓,突然意識到,這個男人遠比她想象中更難對付。他看似對殘卷毫不在意,可方才收書時指尖不經意的收緊,還有那盞凝魂茶,都在無聲地傳遞著一個訊息——他知道的,遠比他表現出來的要多得多。
“走吧。”封凜淵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他轉動輪椅,經過她身邊時,衣袖間飄來一縷若有若無的冷香,“下次若還有這般‘無主之物’,姑娘盡可送來。”
馬車碾過青石板的聲響漸遠時,孟婆摸了摸藏在袖中的銅錢。方才飲茶時,她分明嘗到了孟婆湯的味道——那是來自幽冥的氣息,為何會出現在封凜淵的茶中?還有那本殘卷,究竟是燙手的山芋,還是撕開陰謀的利刃?
馬車突然顛簸,孟婆撞上車壁。封凜淵伸手扶住她的動作極快,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衫傳來,帶著某種不容抗拒的力量。
“明日巳時,照舊。”馬車停穩,封凜淵將披風輕輕搭在她肩上,“記得準時來喝茶。”
夜風掀起車簾,帶著潮濕的泥土氣息。孟婆望著封凜淵面具下若隱若現的嘴角,忽然想起映桃的后半句話:“喝過攝政王茶湯的姑娘,再也沒人離開過鐘翠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