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林飛眼眶泛紅，噙著淚一臉委屈地瞪著李曉雨。沒有她預期中的憤怒咆哮或動手反擊，只是嗔怒地站在那里，臉龐微側，眼角低垂時，眼淚順著睫毛尾端滑落。加上這宅子里的燈光加持，任誰看了都得感嘆一句“楚楚可憐”。

李曉雨立刻就發現這人有點怪。

張林飛一直留著快到肩膀的中長發，帶著點自然卷，但大部分時間都是隨手一扎或戴一個黑色發箍。整個人看上去總是油膩膩的。

現在他頭發不僅散下來了，還精心清潔打理過。身上的衣服也不是白天上班時候穿的那一套，整個人不僅看著清爽極了，還散發著一股莫名的魅惑感。

還沒等她回過味來，圍觀的游客你一言我一語地開始替他打抱不平。有兩個戴大金鏈的大姐特意從隊伍前面擠過來，擼起袖子，舉著拳頭在李曉雨眼前晃了晃，要替他討個公道，幸好被張林飛攔住。

他拉著兩個姐姐的手，費了一番口舌解釋。

“沒事沒事，是個誤會。謝謝兩位姐姐。她是我朋友?！?

“你這性格，聽姐的，不要交一些亂七八糟的朋友，容易拿捏欺負你。知道不？”左邊長頭發的大姐另一只手蓋在張林飛拉著她的那只手上，語重心長地拍了拍。

“是呀，弟弟，這種情緒不穩定的女人，最好離遠點兒。”右邊短發的大姐撇著嘴伸出食指朝李曉雨的放方向點了點，表情極盡嫌棄。

張林飛乖巧點頭。

這時候開始檢票進場，隊伍慢慢向前挪動起來。兩位大姐臨走的時候，還一再囑咐他“要愛自己”。估計是把兩人剛才的沖突當成情侶吵架了。

原本應該是當事人的李曉雨像個局外人在一旁震驚地長大了嘴巴。張林飛這一套行云流水的操作，感覺沒私下偷練個十年八年的，很難有這般造詣。

他怎么完全像變了個人？

李曉雨剛進公司兩個月，還沒過試用期。張林飛已經入職半年了，仗著自己來得早，跟領導關系好，天天對李曉雨頤指氣使，極盡壓榨。領導交給他的活兒，只要他覺得不重要或不想干，就會統統丟給她，還美其名曰培養新人。

他性格張狂，跟人打交道從來都是鼻孔朝天。剛才這一副茶里茶氣、示弱討好的樣子，著實讓李曉雨有些摸不著頭腦。

“你手沒事吧？”張林飛說著拉起李曉雨剛打他巴掌的那只手，幫她揉了揉手心。

她眼睛瞪大，艱難地抽出手，干笑兩聲，轉身跟著隊伍進到里面露天的院子里。搭建好的戲臺映入眼簾，臺上華陰老腔的表演剛剛結束，幾個老演員正在往臺下搬道具。

李曉雨提醒自己“事出反常必有妖”，猜測張林飛肯定憋著什么壞水，不想跟他有太多接觸，于是走的極快，直到有人扒拉她警告她不要插隊，這才停下腳步。

一想到上午他剛在選題會上跟編劇組長搶占了她皮影策劃案的功勞，她就覺得剛那一巴掌打得還是有點輕了。

“曉雨，你等等我，別走那么快呀?！?

“有事？”李曉雨聲音冷了下去。

“我……”張林飛剛要開口，就被后面的人催促快點走。他便拉著她往前走，“進去說?！?

李曉雨抽開被他拉著的胳膊，刻意跟他保持距離。

老腔戲臺正對面就是皮影戲表演房間的大門。檢票員在門口拉著橫檔，一個個檢完票才撤去橫檔，邀人進入。

李曉雨進去后特意往后走了幾排，找了個居中的空位坐下，張林飛緊隨其后，挨著她坐下。她皺眉，起身朝右手邊挪了一個空位，他也跟著挪了。她再挪，他緊跟其上。

她不滿地扭頭瞪他，他心虛撓頭微笑討好。

“完了。戀愛腦！”

“沒救了！”

剛才那兩戴金鏈子的大姐就坐在李曉雨身后不遠處，看到張林飛熱臉硬貼冷屁股的行為，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張林飛剛拿出手機要給李曉雨看。全場突然燈黑，只剩正前方戲臺上的白色幕布亮著。她壓下他的手機，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隨后指向幕布，示意他先看戲。

音樂聲起。

“你先看一眼。”他還是不死心。這時候前面一個老奶奶轉過頭來，斥責道：“不看出去！”他才將手機收進口袋，安靜下來。

好戲開場。

一個美麗的俏嬌娘擔著扁擔出場，來到一戶人家門口叫賣。李曉雨又察覺出不對勁。

這出戲叫《賣貨郎》，是高家大院的常規皮影表演項目。講的是一個定了親的男人，結婚前想看看自己的未婚妻漂不漂亮，便來到女人家門前假裝賣貨的故事?，F在演出的劇情卻成了性轉版，男女角色的劇情完全對調了。

“怎么改成這樣了？”她小聲嘟囔道。她重新拿起票根看了一眼，之前都沒發現，這劇目的名字也變成了《賣貨娘》。

“什么改了？”張林飛立馬接話。

“你之前沒看過？”

見張林飛搖頭，且明顯就不關心戲臺上演繹的內容，李曉雨冷笑一聲，心里的氣越積越多。他連基本的田野調查都不做，有什么資格拿走她的策劃案。

她想到上午去找編劇組長理論時的情景。

當時張林飛就坐在她對面的工位上，李曉雨起身要走，卻被他伸出腳絆倒。之后他又假模假樣過來扶起她，并在她耳邊警告：“撕破臉了，對誰都不好。你一個新人，這是你的機會，大家都是這么過來的?！?

那策劃案是她做了一周的資料研究，熬了三個通宵做出來的，結果開會的時候不叫她參加，項目署名也沒有她。

她實在咽不下這口氣。

到了編劇組長辦公室，一模一樣的說辭在她耳邊回蕩，最后還不忘威脅她，“能干就干，不能干就滾！你看你離開【齊天傳媒】，還有哪個同行公司會要你！”

亮燈、散場。李曉雨起身就朝外走，張林飛明顯感覺到她的態度比之前更冷了，趕忙跟上去，一把拉住她就往人少的角落里拽。

“放手！你有病吧?！崩顣杂甑氖滞蠖急凰ゼt了，也沒掙扎開。

“哎呀，你先等會兒，我給你看個東西?！睆埩诛w掏出手機，在屏幕上點點滑滑，攤在李曉雨眼前，是一條短信：【下午7點，高家大院，找到李曉雨，告訴她不要相信爸爸！】

李曉雨掙扎的動作一滯，腦袋里頓時一團亂麻。

她的爸爸已經消失十年了，為什么會突然提到他，而且為什么發給張林飛讓他來提醒她。她伸手想拿手機細看，他卻一抬手將手機拿開藏在了身后。屏幕意外被他的手指滑動，短信上面還有一張他在酒吧被一群女人灌酒的照片。

察覺到張林飛的心虛，李曉雨突然想到自己的策劃案，就是一個“找爸爸”的故事。

他在耍她！

她氣急，在他小腿骨上狠踢了一腳。

“??！”張林飛捂著小腿疼的直不起腰。

“你們不要欺人太甚！沒錯，我是新人。大不了老娘不干了！我也不受這窩囊氣?！闭f完她轉身就往外走。他提膝抱著小腿原地跳了幾下，忍痛跟了上去，快到大門口才重新拉住她。

“你聽我說呀！這中間肯定有什么誤會。你看看這個號碼你認識嗎？”他再次將短信攤在她面前。

“我不認識！”李曉雨看到發短信的電話尾號是444，覺得晦氣，于是拿出自己手機，說著要給那個號碼打電話。解鎖屏幕就看到閨蜜謝明玉發來的消息，她點開語音條，謝明玉聲音焦急帶著哭腔說：“你在哪？你媽媽暈倒了，快回來！”

她將張林飛和陌生號碼拋諸腦后，給閨蜜打語音、打電話都沒人接，給媽媽也沒打通。

掛了電話，她拔腿就往大門外跑，想先回家看看，卻在大門口被兩名警察攔住了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