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人怎么就死了呢?”
大牛父親應該只有四十歲出頭,而且身體素質非常好,壯得像頭牛,所以柳湘蓮覺得奇怪。
李氏好不容易才止住哭泣,開始講述這六年來的遭遇。
原來,失去柳家的差事之后,李氏的男人拿柳氏給的遣散費買了幾畝地當起了自耕農。
只是自耕農徭役太重,平時還免強溫飽,遇上災年沒有收成還要出徭役根本活不下去,于是把地賤賣了。
接著他們去做小買賣,誰知半路本錢又被強盜搶走。
無奈之下,王大牛他爸只好上運河當漕工。
前不久男人拉的一艘裝鹽的官船翻了,整船鹽全部沉入河底,船東和貨主都把責任推到漕工身上,要他們賠償。
漕工們不服,跑去跟他們理論,最終雙方打起來,他男人被活活打死了。
李氏沒錢葬夫,只好帶著兒子跪在路旁插標自賣。
在柳湘蓮的記憶中,這位李麼麼人很好,當初在柳家的時候對自己非常盡職。
他的兒子王大牛比自己大三歲,個性憨直,是自己小時候的玩伴。
當初是因為父母去世,自己被柳氏家族轟出來,沈家又不肯收留他們,不得已才給他們自由。
現在他們走投無路,而自己身邊也需要真正信得過的人,倒是可以把他們再次買下來。
柳湘蓮立即將李氏扶起來,拿出二十兩銀票給她,讓她留個地址,一會兒自己看完房子會讓高仲去協助他們辦喪事,辦完喪事再跟高仲一起回來,繼續跟著自己。
聽到還能回到柳湘蓮身邊,李氏高興得老淚縱橫。
“多謝少爺再造之恩,老奴愿意當牛作馬伺候你一輩子。”
看著他們母子離開之后,柳湘蓮才跟高仲一起來到那個待售的房子。
這是一座三進的大院子,鬧中取靜,離運河不遠,站在窗前就可以看到運河上忙碌的船只和岸邊匍匐前行的纖夫。
房子的原主人姓曾,叫曾有財,是西北人。
當年他爺爺帶著全家從陜西來販鹽,到他這已經第三代了。
這個院子剛買不久,最近因為生意不順,欠了巨額債務,不得已的情況下只能賣房子還債。
鹽商不都富得流油嗎,這家伙賣鹽竟然能做到虧錢,柳湘蓮不由好奇。
“曾老板,能不能跟我說說,你到底是怎么虧的?”
曾老板似有難言之隱,苦笑著擺擺手,“曾某人能力有限,讓柳公子見笑了,慚愧慚愧。”
他不愿意說,柳湘蓮也沒再追問。
也是,能把販鹽的生意做虧本的,可見此人根本不是經商的料。
不過曾有財既然是販鹽的,那么對揚州鹽業應該非常了解。
沈成儒逼姑父去勸林如海跟他們同流合污,自己肯定得想辦法把姑父從這個泥潭里拽出來。
要讓沈成儒松口放過姑父,必須掌握足夠多關于兩淮鹽業幕后真相才行。
要想讓此人說出行業秘密,首先得讓他感激自己。
真正讓對方感激的就是雪中送炭,急他所急。
這所房子有九成新,前院有一棵柿子樹,光禿禿的枝頭上已經開始冒嫩芽了。
后院還有一口井,水質澄澈清冽,柳湘蓮感覺很像前世自己家鄉祖屋后面那口老井,讓他有種回到故鄉的親切感覺。
買下這所房子不但自己滿意,還能幫曾有財解燃眉之急,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
所以柳湘蓮沒有還價,當場決定以一百五十兩銀子的價錢掏錢買下。
曾老板又驚又喜,做了大半輩子生意,他還是頭一回遇到不還價直接成交的。
還以為對方知道自己急著用錢會趁機壓價呢,他甚至反悔沒有把價錢開高一點。
不過能這個價錢成交已經很滿意了,曾有財連忙從懷里掏出房契,準備立即來個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以免對方一會兒反應過來后悔。
柳湘蓮也很痛快地拿出銀票,但是并沒有遞過去。
“曾老板,交割之前,我還有個小小的條件。”
“什么條件?”曾有財剛放下的心瞬間又提了起來。
“我準備寫一本關于鹽商的話本小說,但是對這行又不是太了解,希望你能跟我說說你這些年販鹽遇到的趣事。”
聽到這話,曾有財提著的心終于又放下,他覺得眼前這位俊秀的少年一定是有錢又有閑的富家少爺。
只要他不反悔,還有什么不愿意的,“沒問題,公子什么時候想聽,可以隨時來找我。”
這些天因為生意不順,他正憋著一肚子氣呢,可是周圍的人知道他欠一屁股債,看到他就像避溫神一樣躲著,生怕他去借錢似的,搞得他想找個人倒倒苦水都沒有。
既然這位人傻錢多的小哥喜歡聽故事,他當然求之不得。
“擇日不如撞日,不如現在開始講吧。”
柳湘蓮在一張紅木椅上坐下,饒有興致地看著曾有財那張大餅臉。
“先挑幾件特別有趣的說,比如你是怎么把高利潤的販鹽生意做到虧損的?”
聞言,曾有財一口老血差點沒噴出來,心說這家伙怎么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他聽點別的什么不好,為什么偏記自己自揭傷疤?
可是賣房的錢還沒到手,曾有財不敢說不,只能苦笑著嘆了口氣。
“公子,你是只見賊吃肉,沒見過賊挨打呀,別說獲取鹽引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便拿到了鹽引,能不能換到食鹽還是個大問題。”
“什么意思?”柳湘蓮一時沒聽明白。
“除了剛開始實施開中法的時候一般鹽商能通過用糧食換鹽引的方式獲得鹽引之外,現在大部分鹽引都集中在跟官府有關系的大鹽商手中,鹽都被那些人領走了,普通鹽商如若不給鹽官好處,誰給你鹽引啊。”
曾有財越說越激動,一張大臉漲得通紅。
“更何況如今私鹽泛濫,除了供給跟鹽官有關系的大鹽商之外,灶戶們更愿意把鹽高價賣給私鹽販子,沒有后臺的普通鹽商手執鹽引領不到鹽的人不在少數,有些人手上的鹽引都傳好幾代了還換不到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