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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蒸籠上的星光

  • 青青想你
  • 林少.
  • 1386字
  • 2025-05-24 23:06:48

凌晨三點的鬧鐘還未響起,我就聽見樓下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掀開閣樓的布簾,暖黃的燈光從樓梯縫隙里滲上來,混著面團發(fā)酵的微酸氣息。奶奶佝僂的身影在霧氣里晃動,案板上的木槌敲出鈍重的聲響,一下,又一下。

團團最先察覺到我的動靜,蓬松的尾巴掃過青石板,發(fā)出“唰唰“的摩擦聲。它仰著沾了面粉的鼻頭,濕漉漉的眼睛映著灶臺的火光,前爪輕輕搭在我的小腿上。圓圓還蜷在窗臺上的藤墊里,聽見聲響只懶洋洋地抬了下眼皮,粉爪勾住竹簾晃了晃,算是打了招呼。

這樣的清晨重復(fù)了十年。從小學到高中,從扎羊角辮到束起馬尾,巷口的梧桐樹綠了又黃,“福源小籠“的蒸籠卻始終冒著熱氣。奶奶總說,老面要聽著晨露的聲音醒發(fā),肉餡得拌著初升的太陽才鮮。她布滿裂口的手能捏出十八道褶子,團團守著面粉袋打盹,圓圓蹲在調(diào)料罐旁看螞蟻搬家,而我踮著腳往餡里撒蔥花,細碎的綠末落在案板上,像撒了一地星星。

變故發(fā)生在某個尋常的雨天。我在柜臺寫作業(yè),雨聲蓋住了蒸籠發(fā)出的異常響動。直到圓圓突然炸著毛竄上收銀臺,利爪在玻璃上抓出刺耳的聲響。團團已經(jīng)沖進后廚,我跟著跑進去時,正看見奶奶癱坐在滿地的湯汁里,蒸箱的門大敞著,白霧中混著焦糊味。她的手腕還保持著護住蒸籠的姿勢,青筋暴起的手背上,燙出猙獰的水泡。

救護車的藍光刺破雨幕時,團團追著車跑了三條街。它的爪子在積水里打滑,泥水濺滿雪白的肚皮,嗚咽聲混著警笛聲撕心裂肺。圓圓蜷在奶奶常坐的藤椅上,把臉埋進沾著面粉的圍裙,無論我怎么哄,都不肯吃一口貓糧。那夜,我抱著渾身濕透的團團縮在空蕩的店里,聽著雨水敲打鐵皮屋檐,忽然發(fā)現(xiàn)蒸籠上凝結(jié)的水珠,像極了奶奶眼角未干的淚。

奶奶住院的日子,小餐廳關(guān)了門。團團每天清晨依然準時蹲在案板前,望著空蕩蕩的面粉袋發(fā)呆;圓圓總把奶奶的老花鏡叼到床上,用鼻尖一遍遍地蹭。我們帶著它們?nèi)メt(yī)院時,護士們都說這倆小家伙成了“活體日歷“——團團會在探視時間前半小時扒門,圓圓跳上病床后,總要先把奶奶的手舔個遍。有次深夜陪護,我被窸窣聲驚醒,月光下,團團正把它最愛的毛絨骨頭放在奶奶枕邊,圓圓蜷在她腳邊,尾巴輕輕掃過打著石膏的腿。

三個月后,奶奶坐著輪椅回到店里。她的手腕再也彎不成優(yōu)雅的弧度,捏出的小籠包歪歪扭扭。但我們誰也沒說放棄,我握著她顫抖的手學包褶子,團團守在新?lián)Q的智能蒸箱旁當“監(jiān)工“,圓圓趴在收銀臺上當“招財貓“。老顧客們依舊每天排隊,張嬸總說:“現(xiàn)在的小籠包啊,咬一口都是故事的味道。“

去年冬至,奶奶病情突然惡化。彌留之際,她摸著團團的頭,又抱了抱蹭她臉的圓圓,渾濁的眼睛望向蒸籠:“記得...要在餡里...多加...姜...“那天夜里,蒸籠的熱氣第一次沒能驅(qū)散寒意,團團整夜守在奶奶床邊,圓圓的爪子死死抓著奶奶的衣角,直到晨光爬上窗臺。

如今,“福源小籠“依然開著。我學著奶奶的樣子凌晨起床,案板上的木槌聲換成了電動揉面機的嗡鳴。團團的金毛染上白霜,總愛趴在奶奶常坐的藤椅上打盹;圓圓老得跳不動窗臺,卻還是每天守著收銀臺。每當蒸籠掀開白霧,恍惚間還能看見那個佝僂的身影,聽見木槌敲出的節(jié)奏,還有那句熟悉的:“囡囡,快來嘗嘗第一籠。“

巷口的梧桐又落了葉,秋風卷著枯葉掠過紅漆招牌。我摸著團團的頭,抱起打盹的圓圓,望著蒸籠上裊裊升起的熱氣。那些揉進面團的歲月,熬進湯汁的時光,還有永遠停留在記憶里的溫暖身影,都化作了永不熄滅的星光,在每一個清晨,在每一籠小籠包里,輕輕閃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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