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世博會的彩旗在外灘飄揚時，“歸巢“面包店迎來了第一個周年慶。林晚在櫥窗貼上手繪海報，粉筆畫的燕子銜著橄欖枝——這是當年偷藏粉筆頭的小姑娘做夢都不敢想象的場景。晨光透過梧桐新葉灑在操作臺上，母親正笨拙地給面團塑形，面粉沾在皺紋里，像撒了層薄雪。

“要這樣轉著捏。“林晚握住母親的手，掌心的繭擦過對方松弛的皮膚。面團在她們手下漸漸變成飽滿的圓形，仿佛時光倒流回三十年前，只不過這次是女兒教母親揉面。

門鈴突然急促地響起。弟弟林強抱著兩歲的林曦沖進來，西裝皺巴巴的，額角掛著汗：“姐！快幫我看會兒孩子！“身后跟著的弟媳扶著腰直喘氣：“孕檢排隊一上午，實在撐不住了......“

林晚接過熟睡的侄子，奶香混著藥油味撲面而來——弟弟身上還帶著“林記食鋪“的鹵水氣息。孩子的小手無意識攥住她圍裙上的燕子刺繡，就像當年她在繭房昏倒時，死死攥住那截粉筆。

“新店的流水賬。“弟弟從公文包掏出文件夾，頁邊卷著油漬，“按你教的電子記賬，可比爸的舊本子清楚多了。“林晚翻開賬本，看見“員工培訓費“列支明細里赫然寫著“給女工繳生育險“，眼眶突然發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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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的面包店彌漫著焦糖香氣。陳磊蹲在展示柜前調整射燈，后腦勺的白發在暖光下格外顯眼。林晚望著這個默默陪她走過十六年的男人，想起昨夜的對話：

“基金會想資助貧困女生學烘焙。“她擦拭著父親留下的算盤，“用爸留下的鋪子做實訓基地。“

陳磊往咖啡里加了兩塊方糖——他總記得她低血糖的毛病：“記得在課程里加財務課，姑娘們得先學會給自己算賬。“

此刻，他的影子與玻璃上父親的遺照重疊。林晚忽然發現，兩個男人眼角都有相似的細紋，像歲月用同一支筆寫下的批注。

“晚晚！“母親在廚房驚呼，“面發過頭了！“

發酵過度的面團溢出鐵盆，在臺面上膨脹成奇異的形狀。林晚卻笑起來：“正好教您做酸面包。“她切開發酵過度的面團，酸味撲面而來，母親皺眉躲閃的樣子像極了小時候嫌棄剩飯的弟弟。

面團在烤箱里漸漸鍍上金邊時，門鈴奏響《茉莉花》的旋律。當年買豆沙包的小姑娘如今已系上紅領巾，牽著化療康復的母親站在門口：“阿姨，我要訂生日蛋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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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烊后的面包店成了臨時會議室。林晚用裱花袋在蛋糕上寫“新生“，奶油在胚體上流淌成蜿蜒的河。陳磊將世博會門票壓在賬本下，票根上的日期恰好是十年前她確診肝癌的日子。

“明天閉店一天。“他擦掉她鼻尖的面粉，“帶你去個地方。“

地鐵穿過黃浦江底時，林晚靠著陳磊的肩膀假寐。隧道燈光在車窗上投下流動的金斑，像極了繅絲廠鍋爐房的火星。當廣播報出“世博園站“，她忽然被熟悉的旋律驚醒——站臺正在播放《春天的故事》。

C片區展館前，陳磊掏出絨布盒子。黑絲絨上躺著的不是戒指，而是一枚銀質算盤掛墜：“嫁給我這個老會計吧。“他的耳朵通紅，“婚后資產五五分成，家務按工時計費......“

林晚的笑聲驚飛了鴿群。她接過算盤，珠子碰撞出清脆的響聲，二十年前面缸里刻的“逃“字在這一刻化作繞指柔。遠處中國館的紅色斗拱映著夕陽，宛如涅槃的鳳凰展開雙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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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季節來臨前，林晚在老家祠堂擺上父親的照片。新烤的菠蘿包取代了傳統供品，酥皮在燭火下泛著蜜色光澤。母親點燃三炷香，忽然說：“你爸托夢說太甜。“可香案上分明有糕點碎屑——昨夜守靈的貓兒嘴角還沾著酥皮。

弟弟將“林記食鋪“的新招牌掛上屋檐，LED燈照亮“非遺傳承“四個小字。五歲的林曦在青石板上學寫名字，歪扭的“曦“字旁畫了只小燕子。當年計生辦的王主任已成白發老嫗，拄著拐杖在店門口駐足良久，最終買走了最后一籠素包子。

回滬的高鐵上，林晚翻閱著新學員檔案。十八歲女孩的照片貼在申請表上，眼里閃著熟悉的光——那是渴望掙脫枷鎖、卻又恐懼未知的神情。她摸出隨身攜帶的粉筆，在檔案備注欄寫下：“第一課：如何計算自己的價值。“

陳磊靠在她肩頭沉睡，手機屏幕亮著未讀信息：“基金會批準在舊址開設女子學堂。“窗外，暮色中的江南水田泛起粼粼波光，插秧人彎腰的弧度像極了揉面的姿勢。林晚忽然明白，那些曾經被稱作“賠錢貨“的女孩，終將在屬于自己的賬本上，寫下力透紙背的答案。

列車穿過隧道，黑暗中有光斑流轉。她握緊胸前的算盤掛墜，聽見命運撥珠的聲響——這一次，每一顆珠子都精準地落在該有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