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是讓人挺意外的,可能這對母子,真的只是火災中幸存下來的普通人罷了。
“要不,我們先去拜訪一下看看吧?”司長命提議道。
“嗯。”穆辛應了一聲,走在了最前面。
秦芳母子住的屋子十分簡陋,下面是土磚砌起來的半人高的墻,到了后面可能是磚不夠了,上半部分都是雜土堆上去的,頂上幾根木頭撐著稻草做房頂,然后隨意蓋了幾張遮雨布。
院子就是個用粗樹枝扎起來,然后用石頭堆著圍了圈的柵欄,里面擺著好幾排的紙扎人偶,一個個衣服鮮艷,臉上慘白還畫著紅唇,看著十分詭異。
朱律不由得咽了口口水:“這母子倆,住在這兒也不覺得害怕嗎?弄這么多紙人,也太滲人了吧?”
“這有什么可怕的?”伊嵐不以為意道,“不都是假的嗎?虧你還是個侍衛呢,白練一身功夫了。”
朱律這回忍不了了,正色道:“小姑娘,我不是怕這些紙人,怕的是一種感覺,這些紙人所代表的,都是一些和死亡還有鬼魂相關的,對于這些未知的東西,我想普通人會感覺到不舒服是人之常情,像你這樣什么都不怕還整天玩蛇玩蟲子的,才是不正常。”
伊嵐不服氣道:“你膽小就膽小,找那么多借口做什么?司長命也是普通人啊,他怎么不怕?”
說完她把目光落到了司長命身上。
其實剛剛司長命看見這些的時候,心里也有些毛毛的,但是下一秒看見穆辛站在身邊,他又安心下來。
就是覺得,有這家伙在,好像什么都不用擔心。
司長命只好清了清嗓子道:“怕與不怕都是人之常情,我們還是不要在別人家門口吵架了。”
他說著就準備抬手去敲門,穆辛卻伸手攔住了他:“等等。”
“怎么了?”
穆辛沒回答,只是又從香囊出引出一縷香氣,化作了金色靈蝶,靈蝶撲閃著翅膀,在院中飛了一圈,繞過了每一個紙人。
司長命問:“有問題嗎?”
穆辛面色有些沉寂:“沒有,就是普通的紙扎。”
司長命搖了搖扇子:“我覺得我們可能是太疑神疑鬼了,如此懷疑一對苦命的母子,是不是不太好。”
穆辛不置可否,上前一步在司長命前面敲了敲門。
“誰呀?”一道少年音響起,里面門被打開。
看見站在門口的眾人,少年一臉無辜道:“你們是誰?”
司長命道:“請問是秦芳母子嗎?”
少年眨眨眼,愣了一會兒,說:“找我娘啊?”說完他就轉頭朝著屋里大聲喊:“娘,有人找你!”
然后也不管站在門口的他們,直接進屋去了。
司長命和穆辛對視一眼,感覺這孩子有點怪怪的。
過了片刻,秦芳一邊擦著手一邊跨出門來,看見穆辛他們幾個,遲疑了一會兒,笑著臉迎上來道:“幾位,有什么事嗎?”
司長命對她拱了拱手:“打擾了,我們是想來了解一下,關于姚家村失火的事。”
秦芳聞言臉色立刻一變,眉間染上悲痛,然后重重嘆了口氣,打開門道:“進來吧。”
母子倆住的屋子本就不大,房間的門就是塊布隔著,整間屋子里到處都堆著各種各樣的紙扎品,他們三個大男人都身高體長的,往里面一站,就顯得更加擁擠了。
還好屋子中間有張桌子,秦芳搬了凳子招待他們坐下。
司長命皺眉看了看四周,發現靠墻擺著的也全是跟院子里一樣的人偶,只不過都是面朝墻放的,估計是要在家里圍一圈人偶成天對著你看,就是再習慣也還是會不舒服。
秦芳見狀,有些尷尬地隨手扯了一塊布,把那些人偶都罩了起來:“不好意思啊,我就會這點東西,平時要是知道有人來,我都會提前蓋上的,免得人家看了害怕,今天,實在是太突然了。”
“沒事,”司長命笑笑,“確實是我們唐突了,沒打招呼就上門拜訪。”
“這事都過去這么久了,沒想到,還會有人來問,你們,是官府的人嗎?”秦芳問。
朱律道:“是臨王讓我們來調查此事的。”
秦芳點點頭:“這樣啊,可是我們村的案子縣令不是早就已經定案了,鄉親們……能找到的尸骨,也全都安葬了,不知道王爺,還想調查什么?”
“沒什么,”朱律一臉公事公辦的表情,“我們王爺只是關心民生,想要知道他沒來涼川之前,這里發生的重大案件的細節,以便能夠防患于未然。”
秦芳沒再懷疑,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我也聽說,新來的臨王十分關心百姓,只是這事每每回憶起來,都叫我……”
她的聲音有些哽咽,臉上全是痛苦的神色:“要是那天我沒帶著孩子去城里,跟著鄉親們一起去了,反倒輕松了。”
提到孩子,司長命下意識了看了一眼角落,那少年從他們進屋就一直沒說話,只是蹲在那,一言不發地疊著紙元寶。
秦芳看見司長命的目光,語氣心疼道:“不留這孩子,回來看見村子沒了只后,就病了,發了好幾天的燒,好了以后,就變得不愛說話,腦子也不如以前靈活了,看了好些大夫,都沒什么用。”
“我就只剩下這么一個孩子,他如今這樣,我也……”秦芳眼眶發紅,抬手慨了下將要溢出的眼淚,聲音都黏在了一起,“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經歷了這么大的創傷,對于一個十五六歲的孩子來說,一下子承受不住精神崩潰,也是純屬無奈。
不過司長命覺出了一個奇怪的點:“他叫不留?”
有哪個父母會給孩子起這樣的名字?
秦芳平復了下情緒,又說出了另一件事:“這名字很怪是吧?其實,我不是不留的親生母親。”
此話一出,眾人都有些驚訝,只有穆辛目光平靜地看著蹲在角落里的不留,臉上沒什么情緒。
秦芳又接著道:“這個名字,是他親娘給他取的,我是后來,才嫁給了他爹。”
“他娘懷他的時候,不知道生了什么病,成日里發脾氣,瘋瘋癲癲的,誰都說不上話,不留出生之后,她的病情更加嚴重,甚至想殺了不留,那時候,都是鄉親們輪流藏著,才把他保了下來。”
“這個名字,也是她非要取的,說這個孩子是禍害,要害死她,不能留,孩子他爹也不敢再刺激她,只好遂了她的愿,后來,就這么叫下來了。”
秦芳說到這又忍不住掉眼淚:“后來沒過幾年,他娘就跳河死了,我們本想給不留改名字,可是他卻不愿意,說這名字是他娘給他取的,他就要叫這個,說他娘只是生病了,不是故意對他不好的。”
“這孩子命苦,我嫁給他爹以后,就想把他親生孩子帶,可是沒想到,后來又出了那樣的事……村里人對不留來說都是親人,一下子全都沒了……”
秦芳的話說完,已經泣不成聲,可是不留仍像什么都沒感覺到,繼續蹲在那折元寶。
這樣凄慘的遭遇,連平時一貫把毒死別人掛在嘴邊的伊嵐,此刻臉上都有些嚴肅。
秦芳后面又在他們的詢問下,說了火災發生的事,和那個老村長說得別無二致。
看來,之前確實是他們多心了。
臨走前,司長命看了看這對相依為命的母子,把身上帶的銀子全都掏出來給了他們。
“也不知道能幫你們什么,一點心意,找幾個工匠,把這房子翻修一下吧。”
秦芳對著他連連感謝。
幾人從秦芳家里出來,心情都有些沉重。
朱律沉著眉,嘆氣道:“沒想到,他們這么可憐,等王爺醒過來,我一定要稟報王爺,看看能不能給這對母子多幫襯一點。”
他說著又轉頭看向穆辛,有些喪氣道:“穆老板,現在我們怎么辦?接下來,該從哪里查起?”
穆辛沒說話,驀地停下腳步,忽然眉頭微挑,勾著唇道:“我覺得,我們現在最該擔心的,是我們能不能活著的問題。”
“什么意思?”司長命跟著他一起停住腳步。
穆辛抬了抬下巴,指了指河對岸。
只見那座原本已經被燒成灰燼的村莊,此刻房屋井然有序,綠草成蔭,裊裊炊煙從家家戶戶的煙囪里升起,似乎還能聞到飯菜的香味。
孩子們在屋前追逐打鬧,下田歸來的男人們扛著鋤頭鐵鍬聊著天往村里走,儼然一副欣欣向榮的景象。
再回頭,剛剛他們去過的秦芳的那座小房子,已經消失不見了。
穆辛彎起眼角笑了笑,氣定神閑地說:“這下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