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漢雙足如釘死在木臺上,脊柱如大龍般猛地一彈,沉肩坐胯,雙拳交叉上舉,竟是以托天之勢硬架!
轟!
沉重的鑄鐵圓球砸在交叉的雙臂上,發出令人牙酸的悶響!
黑漢腳下的青磚,竟被踏出蛛網般的細密裂紋!
他全身肌肉在那一瞬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尤其是寬闊如砧板的背脊,肌肉塊塊墳起,在晨光下閃爍著油亮的光澤,汗水如溪流般沿著肌肉的溝壑淌下。
那沛然巨力被他穩穩導入腳下,身形只是微微一沉,便如山巒般重新挺直!
三根鐵臂被接連擊退,又因機括之力,帶著更狂猛的勢頭再次襲來!
黑漢就在這方寸之地輾轉騰挪,拳、肘、肩、背、膝,全身皆化作攻防利器,動作渾然一體,圓轉如意,每一次格擋反擊都精準無比,勁力吞吐間剛柔并濟,竟將那狂暴的機械攻勢牢牢壓制在木臺之外!
“好拳法!”顧云心中暗贊。
這黑漢非但拳術已至大成,勁力通達,攻守一體,毫無破綻。明顯身上還有其他造詣不淺的拳腳武功,尤其那一身筋骨皮膜打熬得如鋼似鐵,氣血澎湃如烘爐。
顧云看得心馳神往,雖無法窺得拳法精義,但那份圓融無礙的意境,已讓他大開眼界。
“好一個‘破山拳’,最少已經有三門拳法熔煉于身!
王捕頭,好久不見,今日怎有如此雅興,一大早就來武館重溫舊夢了?”
渾厚的聲音自身后響起。
顧云回頭,只見孫山龍行虎步而來,臉上帶著一絲難得的笑意。
木臺上,那黑漢聞聲猛地雙臂一振,以巧勁同時格開三根襲來的鐵臂,趁其回旋間隙,一個利落的翻身躍下木臺。
沉重的鐵臂失去目標,兀自在空中狂亂舞動,發出嗚嗚的破空聲。
“哈哈哈!孫教頭!”黑漢王海朗聲大笑,抓起搭在一旁的外袍隨意擦了把臉上的汗,露出笑容。
“本想拜會趙館主,豈料他老人家云深不知處啊!
我見這‘三臂撼山樁’空著,這手癢難耐,一時沒忍住,活動活動這身快生銹的骨頭!”
他拍了拍自己鐵砧般厚實的胸膛,語氣帶著幾分懷念與自嘲,“唉,自從當上這勞什子捕頭,雜事纏身,哪還有當年在武館里心無旁騖、一心練拳的痛快勁兒!
這身功夫,怕是要荒廢嘍!”
孫山走到顧云身側,對顧云道:“你先去大殿站樁,我之后便到,再予你樁功上的指點。”
顧云點頭應是,對王海和孫山抱了抱拳,轉身離去。
王海目光落在顧云遠去的背影上,帶著幾分欣賞:“這小子步履沉穩,氣息內斂,手上繭子厚實,是吃過苦、筋骨打熬得不錯。
方才我練拳時他就在一旁瞧著,眼神專注得很。
聽孫兄方才叫他去站樁……莫非是孫兄新收的弟子?”
孫山臉上露出一絲笑意,搖搖頭:“非也。此子名顧云,前幾日才從雜役院破格擢升。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那入門考核用的惡虎拳,他三日便已入門!”
“三日入門?”王海濃眉一揚,眼中精光一閃,嘖嘖稱奇,“好家伙!這悟性當真驚人!看來是個難得的好苗子!
有孫兄親自傳授鎮河樁,以他的根基和這份悟性,孫兄,恭喜了,武館又添一員虎將!”
孫山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幾分,顯然對王海的判斷亦是認可。
他話鋒一轉:“既然館主尚未歸來,王捕頭不妨先到我那里喝杯粗茶,正好也聽聽你這大忙人,今日親自登門,究竟所為何事?”
王海聞言,臉上爽朗的笑容瞬間凝固,眼神驟然變得凝重銳利,他左右掃視了一眼,壓低聲音:“孫兄……你已聽聞風聲了?”
孫山嘆了口氣,眉宇間籠上一層陰霾:“城中早已沸反盈天!
長青幫、漕幫的人馬像瘋狗般四處亂嗅,就差把白水城的地皮掀過來!
連我武館巡夜的弟子也被卷了進去,生死不明……我這教頭,如何還能高枕無憂?”
他做了個手勢,“走,去我那說話。”
兩人穿過喧鬧的演武場邊緣,來到武館內一片相對安靜的房舍區。
孫山作為教頭,在此有一間專供白日休憩、處理雜務的小院。
院中清寂,只有幾叢翠竹在晨風中輕搖。
進了屋,孫山利落地沏了兩杯粗茶,熱氣裊裊。
王海端起粗瓷茶碗,卻無心品茗,只是盯著碗中沉浮的茶梗,面色凝重得如同鐵鑄。
“孫兄,”王海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刻意壓抑的緊繃,“昨夜……撈著了。”
“哦?”孫山端著茶碗的手微微一頓,抬眼看向他,“誰?”
“你們武館失蹤的那個弟子,張彪。”王海一字一頓。
孫山眼中掠過一絲凝重,沉默片刻:“尸身……在何處發現的?”
“城東,河道拐彎處的爛泥灘。”
王海的聲音干澀,“漕幫那些負責撈尸的‘水鬼’們發現的。
撈上來時,尸身裹滿了腥臭的黑泥和水草,撈尸水鬼,認出了他衣襟內縫著的武館腰牌!
這幫人手腳麻利得很,根本不等天亮,連夜就……就用草席卷了,連夜就送進了衙門殮房。”
孫山放下茶碗,指節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發出篤篤的輕響:“然后呢?驗尸可有結果?”
王海猛地抬起頭,“然后?”他喉結劇烈地上下滾動了一下。
“然后....今日天剛蒙蒙亮,我帶著仵作老秦,推開殮房鐵門...”
王海的聲音陡然頓住,他端起粗瓷茶碗。
“停尸床上...空了!”
他猛地吸了一口氣,胸膛劇烈起伏,“只剩下那張浸透了尸水和爛泥的、濕淋淋的草席!”
“席子上....留下了一個清晰無比的人形水漬!
那水漬邊緣,還在...還在往下淌水珠!
就像……就像那尸體自己爬起來,水淋淋地...走出去了!”
此言一出,頓時屋內死寂。
窗外的晨光似乎也陡然陰冷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