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鬼市的夜色,深沉如墨。一盞盞暗紅紗燈將青石板路照得斑駁搖曳,偶有風(fēng)吹燭火,影子便似鬼魅般在墻面流動。莊歸舟腳步輕緩,卻在心中不停琢磨著手中“云瀾界圖”與碑拓殘訣的關(guān)聯(lián)。龍須虎貼在他腳側(cè),幽碧眼睛在燈影中閃著疑色,尾須微顫:“小心,前面有人窺視。”
他循聲而望,巷口忽現(xiàn)一抹銀藍(lán)。那是他在廬山白鹿洞舊址初相識的少女——滄瀾羽霜。此時,她靜立在暗燈下。月光傾瀉在她銀白的發(fā)上,一半挽起的發(fā)髻被一枚玉簪輕輕拽住,發(fā)梢如水般滑落至腰間。她身披銀藍(lán)戰(zhàn)袍,胸前繡著幽深的潮紋,袍袖與裙擺邊緣點綴著一縷縷星屑,恰似夜空中飄動的海潮。她面容清瘦,肌膚如寒玉,雙眉如遠(yuǎn)山含黛,一雙幽碧眼若深海微波,輕顰時竟似云影涌動。
“歸舟。”她聲音低柔,卻像潮水撞擊礁石,堅定有力。
莊歸舟心頭一震,本能上前幾步,行禮道:“羽霜姑娘,不曾料到長安也得見你。”
她微頷首,銀釵在發(fā)間輕響:“三載不見,你如今手持‘云瀾界圖’,我自漁歌城來此便是為接應(yīng)。”她話音既平靜,卻不容質(zhì)疑。
莊歸舟神色微變,眼底閃過驚訝:“我曾以為,此圖只在潮門與幽箴亭間流轉(zhuǎn),為何姑娘會現(xiàn)于此處?”
滄瀾羽霜輕輕一笑,手指優(yōu)雅地從腰間取出那枚“潮引”玉簡。玉簡上潮紋隱隱蠕動,一縷淡藍(lán)光華自紋路中漫開,投映在圖卷之上。圖中的暗紋隨之亮起,浮現(xiàn)出一行雋永小字:
“云水合流,碑影通鑰;潮引為門,凡心難近。”
“此物,乃云瀾界門戶守鑰。”她目光清冷,語氣卻透出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我姓滄瀾,名羽霜,漁歌城少主。云瀾界三城并守,我族對這圖卷守護千年。今日你得此殘圖,亦為先師之命——他曾言,唯有你,方能開啟云瀾之門。”
莊歸舟微怔,回憶涌上心頭:夢中三龍現(xiàn)身,低語呼他“歸舟”,難道——
他抬眸,“羽霜姑娘,你……確為云瀾界之人?”
羽霜垂目一笑,月色映她眸中星光閃爍:“凡世之外,還有萬丈潮靈與激蕩云海。我來此,是為了找回那扇密門。若你愿隨我前行,我便引你深入秘道;若否,此圖便將再次沉寂——無從開啟。”
那一刻,莊歸舟心潮澎湃。三載潮門劍法、碑學(xué)碑拓猶在于心,今夜他終可見“云瀾界”真面。長劍在側(cè),劍尖映著燭火,仿佛在挽手低語:問道,問心,皆在此時。
他沉聲答道:“既得圖卷,便當(dāng)先知其源。寧負(fù)潮門,不負(fù)先師。今夜便隨姑娘探秘云瀾界。”
羽霜淺淺頷首,風(fēng)過她的銀藍(lán)衣角,星屑若隱若現(xiàn):“好。待我先行一程,潮紋現(xiàn)時,你即隨至。”
她轉(zhuǎn)身,在深巷中留下淡淡月影。莊歸舟提劍緊跟,龍須虎利爪輕點石板,三影被斑駁燈火拉得修長,向暗巷深處進發(fā)。
——無人知曉,長安鬼市這一角,那扇通往云瀾界的潮紋之門,正被揭開……
黑暗像潮水般吞噬了巷口最后一盞燈火,風(fēng)中帶著淡淡鹽意,莊歸舟和羽霜并肩行走,石墻上青苔斑駁,潮紋殘刻若隱若現(xiàn),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古老星云的邊緣。
“這便是秘巷深處。”羽霜低語,手中潮引玉簡陡然一震,發(fā)出似遠(yuǎn)海濤聲般的低鳴。她抬起玉簡,微光在墻面照射出一道道淡淡的渦紋。莊歸舟緊握劍柄,青衫獵獵,目光隨渦紋移動,仿佛在追隨洶涌的潮水。
他們進入一條幽長石廊,廊頂掛著破燭臺,僅存幾根奄奄一息的燭芯。燭火搖曳,投射出窗欞似的怪影。墻上忽現(xiàn)三座浮雕:
上方的天龍,以雕琢細(xì)密的云紋環(huán)繞,龍目似凝著彗星光芒;
中央的地龍,僅露出蜿蜒盤繞的軀體,身覆山川脈絡(luò);
底端的人龍,半身化人,面容淡然,卻仿佛在水面映出變幻影像。
滄瀾羽霜指向浮雕下的三枚玄機樞鈕。她輕輕拂袖,一道潮聲伴著燭光乍起:“第一道機關(guān)關(guān),‘潮心’。”
莊歸舟深吸一口氣,將引瀾橫于胸前,劍尖對準(zhǔn)天龍浮雕。他低聲念道:“潮心無礙。”剎那,“引瀾”劍身與天龍雕眼共鳴,一道水紋從劍尖涌出,撞在龍目上,浮雕崩現(xiàn)一道裂痕,裂隙中映出下一段刻文——“問云”。
“下一關(guān),凝云成象。”滄瀾羽霜語畢,掏出云母夜光散,撒向地龍浮雕。夜光拂過龍鱗,浮雕微動,石屑滾落,顯現(xiàn)一塊鏡面石板。鏡面如水,反射著他們的身影,卻在波光里浮現(xiàn)出蜃樓般的古渡之景。
莊歸舟凝目望去,映像中竟是九江云海暮色,他心潮一涌,揮劍在半空勾畫出“潮鋒引云”幾字。潮聲再起,一陣細(xì)碎云霧自地龍浮雕縫隙噴薄而出,石板旋轉(zhuǎn),顯露下方古井。
步至井邊,井口殘碑上“心潮所向,門自開”七字在燭光中閃爍,仿佛自己心事的映照。羽霜扶他于碑前:“此為最后‘問心’機關(guān),參透自身心潮,方可開啟云瀾之門。”
莊歸舟閉目片刻,心中浮現(xiàn)祖父叮嚀:“以心聽潮,以意御浪。”他手按碑面,腦海中涌起三載修行所感:潮劍破陣之快、碑拓攜字之重、長笛喚潮之音。他心念一動,與“潮引”玉簡共鳴,一股暖流自胸膛升起,貫通上下全身。
“心潮合一。”他輕聲道,碑文突發(fā)耀目白光,石井轟然裂開,一道涌動的水柱帶著藍(lán)白光華沖天而起,將古廊盡頭的青石門震得自動敞開。門上龍紋與潮紋交織,正是云瀾界的先聲。
滄瀾羽霜輕踏階前,回首對莊歸舟微笑:莊歸舟,三關(guān)已過,云瀾之門現(xiàn)于眼前。”
她伸手相邀,水柱如夢,門后深澗隱見星光·······
莊歸舟長劍迎風(fēng),目光堅定無畏。他邁步而入,腳下水光閃爍,龍須虎緊隨其側(cè),尾須輕震,仿佛在為主人的決定喝彩。
云瀾界的秘密,就在那一道水幕之后。
滄瀾羽霜舉玉簡,玉紋在月色里微微顫動:“看——潮引之力。”
她左手高舉“潮引”玉簡,右手拂出一道半弧,仿佛撥弄無形弦音。剎那,四周的潮紋河流應(yīng)聲而動,浪尖翻涌出數(shù)十塊青石踏板,排列成一條蜿蜒浮橋,橫跨那怒涌水面,直至不見盡頭的深淵彼岸。
莊歸舟目睹此景,心中驚嘆:“此乃……潮引之真意?能令虛水成橋,天地為階?”
滄霜輕頷,銀眸在潮光中澄澈如月:“潮引,乃云瀾界古制。非僅為開門之鑰,更可引水為道,駕潮而行。你若欲入界,只需以心導(dǎo)引,潮引便可化浪為舟。”
她緩步上浮橋,長袍與水汽共舞,流光幻出海浪紋理。莊歸舟緊隨其后,龍須虎貼于他足側(cè),不發(fā)一聲。
踏上浮橋,腳下每一塊石板皆隨足意微動,如行于活水之上。微風(fēng)拂過,像海潮輕拍船舷,鼓點般回蕩在胸腔。遠(yuǎn)方云層深處,朦朧閃現(xiàn)橙金光華,似有燈塔守望。
“看那處,便是云瀾界的‘霧潮臺’。”滄霜指向天際。高塔猶在云間,塔頂燈火不息,如星河倒映。
莊歸舟抬眼,云霧環(huán)繞之處,隱隱可見塔身上奮涌潮紋,仿佛帶領(lǐng)著千丈浪跡。塔下浮空之霧似有柔鱗,隨風(fēng)翻涌,似有鯨影潛行。
“云瀾界不僅是水與潮的秘境,更是靈與夢的交界。”滄霜輕聲道,“傳言夜半鯨歌可作路標(biāo),月華破霧即潮門所現(xiàn)。”
他們沿浮橋而行,側(cè)耳即可聽見低沉鯨嘯,與潮引的玉簡合奏一曲詭譎交響。
霎時間,近在咫尺的霧潮臺下翻滾的水汽化作數(shù)道水簾,屏風(fēng)般攔住浮橋盡頭。
滄霜輕展玉簡,玉紋旋轉(zhuǎn),一道潮引符文跳躍而出,貼附于水簾之上。水簾轟然開裂,露出一條用水氣雕刻的方舟:舟身宛如月光下的凝霜青木,龍鱗狀舷側(cè)微微顫動,猶可泛出漣漪。
“此舟,名‘潮隙舟’。”她續(xù)道,“他能載我們越過云波,通往真正的云瀾界深處。”
莊歸舟眼中閃著火光,按劍于舟頭:“好。”
兩人同登潮隙舟,身后浮橋隱沒于水霧。舟身仿佛受潮引感應(yīng),輕輕顫動,一股看不見的潮力自下而上,將它托起,乘著云煙水氣,緩緩升騰。
剎那間,浮橋與古巷俱在身后消失,只余舟行于無垠霧海之上。碧藍(lán)的水汽倒映星辰,月華如洗。
遠(yuǎn)處,那座霧潮臺與燈塔,漸漸拉近——只待他們踏上岸灘,方是真正云瀾界的邊疆。
“云瀾界,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