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李氏登門
- 龍開九江歸舟記
- 凡語者
- 2312字
- 2025-06-04 18:23:51
潮門山霧初晴,云光灑落百川臺。
白鹿獻芝已過三日,莊歸舟所補“云瀾策”卷尚懸于潮壇之上,文氣未散。潮門諸弟子私下議論已久:那舊儒門果真要回來了。
就在這天午后,一聲長鳴自潮門外傳來,如鼓非鼓,如鐘非鐘,卻震開山前云壁。
有人來訪。
山前石臺,潮門執事伏離踏浪而迎,只見兩騎白馬,一車青輿,緩緩登道。馬者乃青年儒冠,衣袍似鶴,神情自矜;車中卻不現主位,只露半卷金帛,隱書“白鹿洞”三字,隨風而動,竟有若隱若現之“文暈”在上。
來者自稱:
“白鹿洞后學李載辰,隨兄李扶光,奉儒門書令,登潮問道。”
李氏兄弟,其名早為牧瀾所記——乃今代儒門重立之宗器,俱出南李家,世承白鹿洞衣缽,一文一武,一仁一烈。
兄李扶光,年三十六,幼入書院,二十五歲已掌文井、議禮法,素有“文膽繼火”之稱。弟李載辰,二十有七,善言談,擅書劍,乃此次登潮面上之人,實則其兄深藏不出。
李載辰立于潮壇前,拱手作禮,言辭溫和卻帶鋒:
“白鹿口銜芝文,是我儒門至寶。然今不回書院、不入文閣,反入貴派潮壇,想來——是山川有意,文命東還?!?
“吾兄李扶光有言:潮門觀象聽水,實為文種異脈;今愿與貴派共立‘新白鹿文會’,通南北文種,合潮觀、儒脈,以筑新文綱?!?
他說著抬頭一笑,看向莊歸舟:
“而那卷‘云瀾策’,半是我儒門舊藏,半是莊氏血脈所啟。此子文氣貫通南北,天命有屬——若得我兄親教,必可為新文綱柱石?!?
話音落下,潮門眾人嘩然。牧瀾未語,汐元君已現身潮壇,青袍如水,長眉輕攏:
“你欲立會立綱,合道合脈,卻言天命歸屬,是否已定潮門為外?既然來了,就請明說:是‘共議’,還是‘取人’?”
李載辰卻一拱手:“自然是來請人。若潮門肯允,莊歸舟可入新儒門為座下客卿,封為‘文子’,授文井筆印,共筑新文綱?!?
牧瀾終于開口,語聲清冷:
“我潮門從不以人換義。你若要問歸舟之心,那便請他自答。但你若要借文會行策立宗,便是入我山門亂我綱目,牧某第一個不同意?!?
全場寂靜,目光皆落莊歸舟身上。
而莊歸舟卻只看著李載辰,問:
“你說要重建白鹿洞,可問我一句:你要重建的,是哪一種文?”
“是碑石之文,千年不改?還是帖墨之意,因人而生?”
“是求統九州文旨、代天宣訓?還是愿立諸子并存、山河自識?”
李載辰面色微變,正欲答時,山間忽有異聲——
“咚!”
廬山石門忽然震響,塵霧卷起!
莊歸舟眼中一凜。
那道他曾“未啟”的廬山石門,再次自鳴,不為潮符,不為潮術,而為他今日這一問而震。
汐元君轉眸微嘆:
“……文種之爭,本就未曾止息?!?
她看向莊歸舟,道:
“去吧。石門既鳴,是你該再赴之地。你若心有所問,那碑后,或許自有你父親莊澤文留下的回答?!?
···········
潮門之南,廬山云覆,石門重鳴。
莊歸舟緩步而行,步入那曾“未啟”的舊門之地。石門高三丈,壁上古符已失色,唯正中一道淺刻依稀浮現光澤,如水中殘月,晃而不滅。
那是他年少曾試欲開啟的所在。彼時門紋不動,今朝,卻因一問“何為之文”而動。
門開之刻,無符鑰,無術咒,唯心潮波動,與“云瀾策”中留墨暗合,山霧盡退,門中現一石階古道,直通崖后深林。
潮門眾人未能隨行,唯汐元君遠立云臺,遙遙望來,眼中藏憂。
牧瀾袖手,低聲問她:“此門何意?”
汐元君道:“潮門立派千年,只三人曾入此門?!?
“第一次,是我成道之前;第二次,是他父莊澤文;如今,輪到歸舟?!?
牧瀾神色微震,輕聲復念:“……莊澤文?”
山道中,白鹿先行,踏露不驚,尾上卷芝,似在引路。
莊歸舟默隨而行,行至盡處,一座半埋山土的殘碑浮現眼前,碑身傾斜,碑頂斷裂,唯下方一角猶清,刻有三字:“文井卷”。
莊歸舟心頭震動,前跪而望。
這竟是儒門秘傳之“文井試卷”原碑,其父莊澤文當年便是持卷南行,卻在潮門外忽然折返,再未歸白鹿洞。世人皆說他為邊役而死,實則……
碑下有一封殘書,已被白鹿以靈芝蓋著,似為護其不滅。
莊歸舟取芝啟信,墨已斑駁,然首句猶在:
“歸舟啟:若你見此碑,便是石門自啟之日。文命動矣,江山當問一筆?!?
“我藏半卷《云瀾策》,非為背門棄宗,只因白鹿之學已執一言,文之形骸重于氣神,吾不忍?!?
“潮門可聽水象,可觀天圖,是為另一種文。若你識之,試寫三文于碑后,通舊脈、新潮、心之所向?!?
“此為‘三問文卷’——非求滿分,只問你之所信。”
莊歸舟沉默良久,仰望云海之上,只覺胸中思緒潮涌。那云瀾策殘頁仿佛在靈臺翻動,一頁頁卷開。
他取筆,執于碑后。
第一問:你為何寫文?
他答:“不為仕,不為名,但為未言者言,為不能言者留?!?
第二問:你信何為真文?
他答:“非帖非石,非古非今,唯隨山川變幻、眾心流轉者,是為真?!?
第三問:你愿何歸?
他頓筆許久,最終落字如決:
“愿為潮之一符,文之一滴?!?
筆落瞬間,云動潮鳴,碑后忽有光泉而出!
古碑震響,一道深埋于山腹的古卷顯現,乃“云瀾策”全本第一章《瀾象引文》。書卷以云水為墨,以潮意為章,卷首一句赫然為:
“文種之初,分于石與水;石者定法,水者因心。”
莊歸舟怔然立于碑前,耳中似聽見一個遙遠熟悉的聲音低聲念著這句話。
那是父親的聲音。
那一刻,他終于明白——
“文種之爭”,并不只是儒與潮的對立,更是天地中兩種認知世界方式的沖突:
一為固定之道,傳承之法;
一為流動之心,應變之象。
“而我——既繼父碑之文,也承潮門之象。”
他拱手,向碑三拜,起身,白鹿輕鳴,化為文暈升空,山壁緩緩閉合。
潮門石門再啟之地,莊歸舟緩步歸來,衣袍沾露,眸色清明如洗。
他回望山霧后緩緩合攏的石門,心中已有答案。
文,不為立人,而為存心。
潮,不為定教,而為隨時。
他既修“云瀾策”,也承“文井意”。
他,是新一代“文潮之子”。
——此時,山下李扶光緩緩開口,道:
“我知你將答我弟一問,敢問歸舟——你欲立何綱?”
莊歸舟微笑作答:
“非綱,非統。”
“愿山海各書其文,眾流各記其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