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推開門，百貨大樓里嘈雜的人聲、琳瑯滿目的商品便撲面而來。李翠花拉著小閨女走進百貨大樓，明明之前吵著要買時還委屈得快哭，現在真進了大樓，反倒扭捏起來，黏在李翠花身邊不肯走遠。

“媽，咱家是不是沒有錢了？”小芳低聲問，眼中透著一絲不安。

她隱隱察覺到母親的變化，過去斤斤計較，此刻似乎變得大方且無所畏懼，這反而讓她更擔心了。

“有！”李翠花微微一笑，眼中閃過一絲秘密的光芒，“借給你李姨的錢其實是從你爸那里淘來的小金庫，現在借出去了，咱們就像多了筆存款，而咱家的錢我還沒動。不過這個錢留著也是給那些白眼狼，還不如咱們花了。”

她的語氣輕松，卻難掩指尖無意識摩挲衣角的動作，仿佛在掩飾著內心的慌亂。自從李有財被抓，家中的一切都發生了變化。

王建國和柱子成天盯著她，讓她感覺這些錢就算不花，最后也到不了自己手里。

她摩挲著貨架上厚重的布料，指尖突然頓住。想到前世錯過的父母，她滿心懊悔。當初怎么就鬼迷心竅，一門心思想嫁進城里？

媒婆還提過鄰村一家，家庭人口簡單，人也老實巴交，但她沒往下聽，就立馬否決了。

她寧可當后媽也要嫁進城里，把父母都氣壞了。最后雖然如了愿，可這真的值得嗎？

李翠花轉身，就看到小芳正眼巴巴地盯著墻上那一身運動服。那雙眼睛寫滿了“我想要”，嘴巴抿得緊緊的，像是強制不讓自己說出來。瞧她糾結得眉毛都擰成麻花，李翠花伸手就掐了把她軟乎乎的臉蛋。

小芳不好意思地叫了一聲：“媽！”然后不好意思地低頭撅嘴摳衣服角。

李翠花好笑地搖頭，然后跟服務員說：“麻煩你把那套紅色的運動服拿過來看一下。”

服務員看了小芳一眼，然后拿了一套適合她的尺寸。小芳拿著衣服，興奮得直顫抖：“我、我可以試試嗎？”

女服務員看了看：“你把外套套在棉襖上試試就行。”

小芳猛點頭，套在自己破舊的棉襖上，臉上笑成了一朵花，不好意思地抬頭問：“媽，好看嗎？”

“好看。”李翠花笑呵呵地說，“我大閨女穿什么都好看。”

小芳聽著這話怔了一下。大閨女？她喜歡，這樣是不是她就是媽媽唯一的閨女。

李翠花看著她紅紅的臉蛋兒害羞的樣子，不禁感慨，她從前都不覺得小閨女原來這么愛美呀？

不過也難怪了，小姑娘哪能不愛美，平時穿得灰撲撲的，也不跟她這個當媽的說實話。

其實說了也沒用，以前她哪舍得花這個錢。

她這才問服務員：“這套衣服多少錢？”服務員伸出一個巴掌：“50元一套。這個可是從海城那邊過來的，流行著呢。你們可以要大一號，這樣套著棉襖還能穿，等孩子長高了，脫了棉襖，挽兩下也不耽誤。”

李翠花心頭猛地一跳，指甲幾乎掐進掌心，臉上卻強撐著笑容，心里暗罵：“奶奶個腿兒啊，怎么這么貴呀？”

小芳的笑容立刻消失。這個價，就算媽媽的變化再大，也不可能給她買了，著急忙慌地就要往下脫。

李翠花連忙攔住她，掌心死死按住小芳的肩膀，語氣不容置疑：“這個大小你穿著也合適，咱們穿著走。你上柜臺里面把褲子也換上，看合不合適。”說著，她偷偷摸了摸內袋里疊好的鈔票，指尖微微發顫。

服務員一聽更加熱情了：“好好好，小丫頭長得好看穿啥都好看！”

小芳不安地叫了一聲：“媽，我可以不要的。”只不過后面的聲音特別小，小到最后一個字，也許只有自己能聽到。

李翠花輕點著她的額頭，笑著搖搖頭，然后又跟服務員說：“把男款藍色的那套拿一套。”然后，她又估摸著尺寸給小寶要了一套。

她想起平日里，小寶總是蹲在鄰居家窗戶下，眼巴巴盯著墻上的運動服海報。甚至偷偷幫鄰居跑腿攢錢……想到這兒，她眼眶瞬間泛紅，心里一陣發酸。原來孩子們想要的那么少，自己卻一直視而不見。

她突然發現小孩子的心思都挺敏感的，以后自己還是注意點兒吧，兩個孩子盡量一碗水端平吧。

小芳直到看到李翠花付了錢，才感覺身上的衣服是自己的，然后走起路上都不自覺地一蹦一跳，高興得猶如一只小鳥。

李翠花看著大閨女那雙補丁摞補丁的大棉鞋，配上這套衣服怎么看怎么別扭。

小芳走了老遠才發現自己媽沒跟上來，回頭就發現媽媽正在盯著柜臺的一雙黑色的雪地靴發呆。

而那雙正是她夢寐以求的鞋，那可是翻毛真皮的，她的眼睛瞬間亮滿了光。

“媽！”她激動地扯著媽媽的衣服。

“想要吧？”李翠花問道，但眼睛也看著那雙鞋，“看著就好看，穿在我閨女腳上更好看。”

小芳想也不想猛點頭，也不管媽媽能不能看到。

“服務員，拿一雙37碼的給我閨女試一下。”

小芳欣喜之后就是激動：“媽，你還知道我穿多大的鞋！”

“廢話，我是你媽，你的鞋都是我……”李翠花話一出口，笑容突然僵住——她親手做的鞋，都先給英子穿了，最后破舊不堪時才輪到小芳。

那些被忽視的歲月像鋒利的針，一下下扎在她心上，喉嚨像被棉絮堵住，酸澀得發不出聲音，只能默默別過臉去。

服務員并沒有去拿，而是說：“這雙鞋78塊。”說完就看著她們。

“啊！”小芳驚訝的嘴巴張成“O”型，“媽，算了，我也沒那么喜歡。”

李翠花眼前閃過全家半個月的菜錢賬單，喉結上下滾動。她死死咬住后槽牙，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痕。

女兒亮晶晶的眼睛里藏著多年的渴望，這一次，她不想再錯過。深吸一口氣，她聲音發顫卻堅定地開口：“媽喜歡，媽喜歡看你穿。”

服務員看看這奇怪的母女，還是找了一雙37號的。一般來買鞋的，都是家長嫌貴不愿意給買，孩子唧唧歪歪哭著要。

小芳有些猶豫，看著老媽那比哭還難看的臉色，還是沒忍住試了鞋。穿上以后就不想脫下來了，她覺著就算給老媽揍一頓也值了。

李翠花強撐著走向收款臺，掏出被包得整整齊齊的手卷包。鈔票被汗水浸得發潮，她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發抖，數錢時連帶著紙張都發出細碎的沙沙聲。

服務員接過錢仔細驗看，又從鐵皮錢箱里抓出零散的找零。

小芳看著老媽的樣子，突然覺得好幸福，比穿新衣服新鞋還開心。

李翠花也沒厚此薄彼，想起小寶每次路過鞋店都駐足良久，裝作不經意地往櫥窗里張望，而自己卻總是匆匆拉著他離開。

那些被辜負的期待，此刻都化作了滿心愧疚。她狠狠抹了把臉，挺直脊背，毅然掏出28塊錢，拍在柜臺上：“給我拿那雙藍色球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