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老頭雙掌合十，喉嚨里發出含混的吟誦，竟像是來自九幽的梵唱。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氣息卻愈發綿長，片刻后，他的頭顱猛地垂向胸口，只剩一具空殼般的肉身癱睡在椅中。

與此同時，地府第五殿。

案頭的生死簿突然無風自動，泛黃的紙頁嘩啦啦翻卷，最終停在末頁，現出一行小字。

酆都大帝批曰：異世客至，陽間因果線紊亂，準予鬼使鐘離權暫離陽間，回府通傳陰陽兩界諸事。

鬼使殿內，鐘老頭的陰魂盤坐于鬼判椅上，枯槁身形驟然舒展，佝僂的脊背挺如青松，鶴發盡數斂去，取而代之的是烏發束冠，額間鬼紋隱現。褪色唐裝寸寸碎裂，黑底金紋的鬼使袍自虛空中凝結。

鬼使殿內氣壓驟沉，下方小鬼們垂首噤聲，連手中的勾魂鏈都不敢發出半分輕響。

中年鬼使目光如刃一一掃過眾人，瞳孔深處翻涌著忘川水的幽藍，哪還有半分巷口香燭店老板的慈眉善目？

抬手撫過案頭生死簿，掠過“蘇念”二字時，他嘴角揚起一抹苦笑，五百年前自愿放棄成仙機會，選擇留在陽間做個香燭店老板，為的便是今日。

“乾坤失序，亂局將生。異客至，解危象……”鐘老頭，現在該稱呼鐘鬼使了，忽而低笑，拂袖起身，黑底金紋的鬼使袍掃過滿地陰火，“小丫頭，別讓我們失望啊…”

話音未落，他已化作一道黑煙卷入殿外陰云中。

生死簿突然劇烈震顫，“蘇念”生辰八字那欄被金光覆蓋，幻化成異世玄門高徒蘇念的八字，那串八字帶著天道規則的燙金紋路，卻又在剎那散去，只余下淡淡金光殘影。

李耀成的警車在警局院子急剎，看到熟悉的警徽，李耀成偷偷松口氣，感覺自己終于回到文明世界了。

蘇念扶著車門下車，胃部突然抽搐，從昨晚到現在，她只喝了半碗阿翠送的排骨藕湯，張嬸倒是送了兩個大餅，可冷了后的大餅又硬又膩，對于身子本就弱的蘇念來說，還不如餓著。

“你胃不舒服？再撐會，完了請你吃這兒的糖醋排骨。”李耀成觀察細致，瞥見她發白的唇色，另只手還捂著腹部，眼里帶著絲自己都沒察覺的心疼，上前替她關上了車門。

沒有去審訊室，領著人去了會客室，因為案情的保密性，王局長只留下了必要的人員。

“蘇小姐，我們開門見山的說吧，你說嫌疑人殺了八個人，但我們只掌握了五名受害者的信息。”王局長表情凝重，抬手敲了敲將程志強的卷宗，封皮上“連環殺人案”的紅章刺得人眼疼。

蘇念望向窗外，卻答非所問，“那輛車車還在院子里，我可以去看下嗎？”

王局瞳孔微縮，眼底泛起一絲驚詫，卻還是輕輕頷首。眾人從會議室移步至警局大門口。

那輛被燒得焦黑的網約車靜靜停在那里，車身覆蓋著素白的布單，周遭警戒線高高拉起。

有人經過時總好奇地往這邊窺探，都被李耀成揮手示意警員一一勸離。

蘇念緩步上前，毫不在意地上的灰燼，纖細的指尖懸停在車門上空三寸之處。

白布下滲出的黑紅色液體在水泥地上洇成不規則形狀，像極了那晚纏繞程志強脖頸的絞索。

“第一位受害者…”蘇念喃喃自語，眸中光影流轉，畫面破碎又重組，反復更迭。

她喉間涌上熟悉的血腥味，心臟也開始劇烈跳動。

這招引魂尋蹤術，可以通過犯人常接觸的物件，引出其所害之人殘留的魂氣，需要術者有較高的靈力和特定的符咒。

擱在從前，這自然不在話下，可她如今換了副病弱身軀又沒有符咒配合，唯有透支生命力方能勉強施法。

幸而，她手腕上戴著鐘老頭所贈的雷擊木手串，可借助其中所蘊含的天地靈氣施法，不然她怕是真得交代在這兒了。

“她叫陳小雨，三中高二學生，失蹤當天穿紅色棉襖。”

王局長身旁抱著資料夾的女警，面色一變，“這是2018年陳小雨失蹤案，體貌特征吻合…”

蘇念屏息凝神，繼續感受。

第二位受害者是外賣員，頭盔滾落在后排座椅下，餐箱里的麻辣燙湯汁混著鮮血浸透了程志強的衣角。

第三位受害者左膝被鋼棍反復敲擊致骨裂，死前曾用血跡在車門內側寫下“救命”二字……

她說一個，女警便白著臉點一次，點在記錄本上的筆觸越來越顫。

“第六位……”

她忽然哽住，看見個穿藍裙子的小女孩對她笑，手里攥著帶血的毛毛熊。

李耀成見她狀態不對，伸手按住她顫抖的肩膀，觸到肩胛骨下硌人的突起，這具單薄的身體里，究竟藏著多少的秘密？

蘇念繼續緩緩報出受害者的名字與遇害地點，女警的臉色愈發慘白，忽然她聲音發顫道：“那地方……我知道……去年冬天我還去貼過尋人啟事……”

話音未落，蘇念忽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的血珠滴落在雷擊木手串上，原本溫潤的珠子瞬間蒙上一層灰霧。

李耀成皺眉，從口袋里掏出紙巾遞給她，觸到她手背時，發現那溫度低得驚人，像是剛從冰水里撈出來。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接過后輕擦去嘴角血跡，喘息著繼續道：“最后一個…在他老家地窖里…是他同村，左耳垂有顆痣，剛考上大學的女孩…”

王局的目光沉沉落在她臉上，濃眉緊擰。

蘇念雙腿發軟，幾乎全靠李耀成攙扶才能站穩，睫毛在眼下投出細碎陰影。

她試著挺直身子，卻因氣力不足晃了晃，只得朝李耀成歉意地笑了笑，嗓音微弱：“我餓了，現在能請我吃糖醋排骨了嗎？”

她此刻虛弱至極，急需補充體力，再加上兜里實在沒什么錢，只能厚著臉皮開口。

李耀成垂眸看她，喉結微動，猶豫片刻后，伸手攬住她的肩膀，以便支撐住她的身形：“王局，我帶她先去吃飯，筆錄稍后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