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滾滾，卷起漫天塵土。

數百輛滿載糧食的馬車匯成一條長龍，在通往格拉茨的道路上蜿蜒前行。

克勞斯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志得意滿地巡視著自己的隊伍。

這是他掏空家底，從維也納各處收集來的糧食。

“各位，看到沒有！”

他勒住馬，轉身對著身后的一眾商人高喊：

“這就是我們的軍隊！我們的武器就是糧食！等到了格拉茨，斐迪南的金庫就是我們的戰利品！”

商人們頓時發出陣陣附和的哄笑。

不過，在他們之中，也不乏有人獨自坐在顛簸的馬車里，掀開簾子的一角，沉默地注視著窗外。

他們的心里，格奧爾格的發言還是揮之不去。

沿途的村莊愈發荒涼，偶爾能見到幾個面黃肌瘦的難民，麻木地朝著與他們相反的方向走去。

這景象，讓他們心底那份不安越發濃重。

他不明白，如果格拉茨真的缺糧到那種地步，周圍的糧食應該早就沒了。

那么，為什么這些人要逃離？

他們不該是涌向那個有工作、有飯吃的地方嗎？

那些商人想不通，但周圍的狂熱氛圍讓他們無法將這些疑問說出口。

畢竟，擺在自己眼前的，是個一夜暴富的機會，甚至可以說百年難得一遇。

若是錯過，等到下一次有這種機會，就不知道是猴年馬月了。

因此，他們雖然有些擔憂，但僥幸心理還是把他們帶到了這里。

然而，隨著距離拉近，城門前的景象卻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沒有想象中井然的秩序，也沒有森嚴的守備。

城門口，幾個衣衫襤褸的乞丐有氣無力地靠在墻根；幾名衛兵穿著松松垮垮的盔甲，東倒西歪地站著。

與其說是在站崗，不如說他們這是在閑聊。

甚至還有人大聲叫罵著什么，也沒有人去管。

這與商人們的觀念完全不符——斐迪南在維也納，不到一個月就將全城的風氣煥然一新。

但是，在格拉茨，情況似乎和維也納完全不同。

“這是怎么回事？”一個商人嘀咕道。

克勞斯皺了皺眉，隨即又舒展開來，臉上浮現出一抹了然的冷笑。

“還能是怎么回事？斐迪南連門面都顧不上了。”

他的聲音里充滿了不屑。

“看來，城里的情況比我們想的還要糟糕。”

商隊緩緩停在城門前。

不等他們開口，其中一個油膩的胖衛兵就晃晃悠悠地走了過來。

“停下停下！”

他粗魯地嚷著，目光在堆滿糧食的馬車上掃來掃去，毫不掩飾自己的貪婪。

“這么多糧食，想進城？”

“我們是來格拉茨做生意的合法商人。”克勞斯居高臨下地開口，語氣中帶著一絲傲慢。

“合法？”那衛兵嗤笑一聲，用長戟的末端敲了敲最前面的一袋糧食。“在這里，我說了算！”

他伸出一只臟兮兮的手。“入城費，懂嗎？每輛車，五個銀幣！”

商人們頓時炸開了鍋。

“五個銀幣？你怎么不去搶！”

“這是哪門子的規矩！”

衛兵毫不在意眾人的怒罵，只是掏了掏耳朵，然后輕輕拿嘴一吹。

“嫌貴？那就別進。反正我不缺你們這點糧食。”

這話一出，商人們反而安靜了下來。

是啊，他們千里迢迢運糧過來，不就是因為這里缺糧嗎？

克勞斯臉色鐵青，他沒想到會被這些底層的衛兵勒索。

就在他準備發作時，一個看似是衛兵隊長的男人走了過來。

“吵什么吵！像什么樣子！”他先是裝模作樣地呵斥了手下一句，然后轉向克勞斯，換上了一副虛假的笑容。

“這位老板，別跟這些粗人一般見識。”

他搓著手，聲音壓低了些。

“您也體諒一下，兄弟們日子不好過，大公殿下發的軍餉，連買黑面包都不夠。”

“你們這么大的商隊，帶這么多貨，進城之后，我們兄弟不得多費心幫你們看著點？”

“萬一出了什么亂子……”

他話沒說完，但威脅的意味再明顯不過。

這已經不是征收入城費，而是赤裸裸的在收保護費了。

克勞斯心頭怒火中燒，但理智告訴他，現在不是計較的時候。

他反而從這隊長的言語中，捕捉到了他想要的信息——斐迪南發的軍餉不夠，士兵怨聲載道。

這恰恰印證了他的判斷：斐迪南已經山窮水盡，連軍隊都快彈壓不住了。

這是對斐迪南統治無能的最好證明。

于是，他從錢袋里掏出一小袋金幣，扔給了那個隊長。

“把路讓開。”

隊長掂了掂金幣，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

“老板爽快！兄弟們，還不快給老板們讓路！”

衛兵們嬉皮笑臉地讓開了一條通道。

商人們雖然個個肉痛，但也只能跟著克勞斯，不情不愿地繳納了這筆“買路錢”。

康拉德，其中一個一直持懷疑態度的商人，坐在車里，將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不對勁。

一切都太不對勁了。

這種勒索太明目張膽，太肆無忌憚，仿佛是故意演給他們看的一樣。

他注意到，那個衛兵隊長在接過金幣時，眼角的余光不著痕跡地瞟向了城門上方的塔樓。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考究的身影出現在了塔樓的巡廊上。

是烏爾里希，斐迪南大公的首席顧問。

他似乎只是在例行巡視，目光掃過城門下的混亂，眉頭微微皺了一下，但隨即就轉身離開，沒有絲毫干涉的意思。

這個細節，讓康拉德渾身一顫。

如果連大公的親信都對這種事視而不見，那只有兩種可能。

要么，格拉茨的統治真的已經爛到了根子里。

要么……這就是一個為他們精心布置的舞臺。

“克勞斯！”他忍不住下了馬車，追上前面的克勞斯。“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烏爾里希大人就在上面，他看到了，卻沒有管！”

克勞斯不耐煩地瞥了他一眼。

“這有什么好奇怪的？康拉德，我看你是被嚇破了膽。”

他不屑地哼了一聲。

“這只能說明，斐迪南已經徹底失去了對局勢的控制！他連手下的貪腐都管不了，還能拿我們怎么樣？”

“進城之后，價格就是我們說了算！這點小錢，不過是開胃菜！”

看著克勞斯和其余商人臉上重燃的貪婪與興奮，康拉德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他知道，現在說什么都沒用了。

車隊緩緩駛入城內。

城里的景象比他們想象的要好上一些。

街道上雖然能看到騷亂留下的痕跡，但基本的秩序還在。

這讓商人們徹底松了一口氣，覺得那筆“過路費”花得值。

他們開始盤算著該把糧店開在哪里，該把價格定到多高。

沒有人注意到，在他們入城之后，那幾名原本松松垮垮的衛兵，悄然站直了身體。

他們眼神中的懶散和貪婪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陰暗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