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拉茨的騷亂的消息像風一樣，迅速傳遍了周邊的城鎮。

這風里，既有貧民的怒吼，也有貴族的恥笑，但對于某些人來說，他們從中嗅到的，只有一種味道——

黃金的芬芳。

在距離格拉茨不到兩日路程的貿易城鎮，一家酒館里擠滿了商人。

“聽說了嗎？格拉茨的糧價漲瘋了！”一個剛從南邊回來的皮貨商，灌下一大口麥酒，唾沫橫飛地嚷嚷著。

“斐迪南大公不知道發了什么瘋，在城里又是建工坊又是練兵，毫無章法。”

“現在，他那點從維也納調來的糧食根本不夠吃，已經開始通過提價減少糧食消耗了。”

“真的假的？”一個做布料生意的商人湊了過來，臉上寫滿了懷疑。

“我前兩天還在格拉茨，那位大公殿下可是靠著《神啟問答錄》和‘以工代賑’的政策，把那些貧民哄得服服帖帖。”

“他會蠢到自己把局面搞砸？”

“誰知道呢！”皮貨商一攤手。

“最新的消息是，他又下令，要從各地的貴族領征調兩萬新兵去格拉茨集訓！準備開春就去打波西米亞！”

“兩萬！”

酒館里的人無不倒吸了一口涼氣。

如果說之前的幾千人只是讓格拉茨的糧食儲備緊張，那再加上兩萬名年輕力壯、食量驚人的士兵，格拉茨的糧倉就不是見底的問題了。

那簡直是一個無底洞。

這時，一個坐在角落里，穿著考究的中年男人，緩緩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他叫克勞斯，是這一帶有名的糧食商人，以膽大著稱。

“他把皇家工坊內的官糧價格抬高了五成。”

“這個消息，你們聽說了嗎？”

眾人面面相覷，然后紛紛點頭。

這個消息才是最關鍵的。

私人糧商可以隨意定價，但官方糧價的變動，代表著那位大公的態度。

這說明，他真的沒糧了。

“各位，我們的機會來了。”

“如果是前幾天，我不會貿然去格拉茨做生意。”

“但現在，我已經可以確認，斐迪南已經徹底把自己逼入了絕境，沒法再對我們的利益造成實際性的威脅了。”

“畢竟，就算他想壓價，也得手上有糧才行。”

“這是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

“我們應該立刻把我們手里的糧食，不，把我們能弄到的所有糧食，全部運到格拉茨去。”

他的話極具煽動性，立刻就有人響應。

“沒錯！現在運過去，價格我們說了算！”

狂熱的氣氛迅速在商人們之間蔓延，他們仿佛已經看到成箱的金幣在向自己招手。

“等等。”

一個冷靜的聲音打斷了眾人的狂想。

說話的是格奧爾格，一個同樣做糧食生意，但行事向來謹慎的商人。

他看著狂熱的克勞斯，皺起了眉頭。

“克勞斯，你不覺得這太順利了嗎？”

“那位斐迪南殿下，可不是個傻子。”

“他在維也納的所作所為，我們都聽說了。”

“他能從皇帝和那些老狐貍手里摳出錢來，又怎么會犯這種低級的錯誤？”

克勞斯冷笑一聲：“格奧爾格，你總是這么膽小。”

“他當然不傻，他只是沒辦法。”

“你以為他想這樣嗎？他是被逼的！”

克勞斯走到酒館中央，聲音提得更高了。

“你們想想，為什么要去打波西米亞？那是關乎哈布斯堡家生死存亡的東西！”

“為了打仗，斐迪南肯定在到處搜刮糧食做軍糧，維也納又能有多少余糧留給格拉茨的工人呢？”

“他前兩天從維也納調來的那一批，恐怕就已經是極限了。”

“現在，整個奧地利的糧食都在為即將到來的戰爭服務。斐迪南手里沒糧，皇帝手里也沒糧給他。”

“他除了眼睜睜看著糧價飛漲，還能做什么？”

這番分析有理有據，說得不少商人連連點頭。

戰爭，永遠是商人發財的最好時機。

但格奧爾格依舊覺得不安。

“可我還是覺得不對勁。”

“就算他真的缺糧，也不該把官方售價直接抬高五成。”

“這太極端了，簡直是在逼那些工人造反。他好不容易才收攏了民心，這么做不是前功盡棄嗎？”

“一個統治者，如果連民心都不要了，那他還圖什么？”

格奧爾格的話終于讓一些頭腦發熱的商人冷靜了下來。

是啊，這不合常理。

斐迪南大公之前又是發小冊子，又是給工作，一副愛民如子的樣子。怎么會突然翻臉，要把人往死里逼？

這其中，會不會有什么陷阱？

克勞斯看著眾人臉上的猶豫，不屑地哼了一聲。

“民心？格奧爾格，你什么時候也變得這么天真了？”

“對那些大人物來說，民心是什么？是工具！需要的時候，拿出來安撫一下。不需要的時候，隨時可以丟掉。”

他走到格奧爾格面前，低聲說道：

“你以為他之前做的那些是為了什么？為了那些泥腿子的溫飽？別傻了！”

“他是為了建工廠，為了征兵！”

“現在工廠建起來了，兵也征到了，那些工人的用處就小了。”

“更何況，馬上就要有兩萬新兵過去，他哪有錢和糧食去養活那么多人？”

克勞斯環視四周，剖析著斐迪南的政策。

“所以，他必須提高糧價。”

“一來，可以逼走一部分工人，減輕負擔。”

“二來，可以從那些還能勉強買得起糧食的人身上，再榨出一點油水來。”

“這是最現實，也是最冷酷的算計。”

“至于民心？等他打贏了仗，有的是辦法再收回來。”

“至于你說的陷阱……”克勞斯笑出了聲。

“他能有什么陷阱？用金幣鋪成的陷阱嗎？他現在最缺的就是錢！”

“他唯一的辦法，就是等我們把糧食運過去，然后用官方的權力強行壓價收購。”

“但我們也不是傻子，我們這么多人一起去，他又能怎么我們？”

“他要是敢動我們，整個奧地利的商人都不會再跟他做生意！”

“所以，這根本不是陷阱，這就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一個因為戰爭和斐迪南的愚蠢，而擺在我們面前的金礦！”

格奧爾格沉默了。

克勞斯的分析聽起來天衣無縫，每一個環節都似乎能找到合理的解釋。

但他心底的那一絲不安，卻無論如何也揮之不去。

他總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斐迪南殿下，哪怕是借貸，向富商們借貸，也不會讓糧價漲到這個地步。”

“我還是認為，五成的漲幅就是他的底線了。”

“他需要我們這些商人去平抑糧價，而不是去火上澆油。”

“否則，格拉茨真的會爆發暴亂，那對他沒有任何好處。”

“哈哈哈！”克勞斯放聲大笑。

“格奧爾格，你害怕了就直說。你不敢賭，就乖乖待在這里，看著我們去發財。”

他轉身對著酒館里所有的商人高聲喊道：“各位！機會就在眼前！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我克勞斯，愿意用我全部的身家賭這一把！”

“你們誰愿意跟我一起去格拉茨，把斐迪南的金庫搬空？”

“我！”

“算我一個！”

“還有我！”

貪婪最終戰勝了理智。

在克勞斯的煽動下，商人們開始各自盤算，聯絡人手，調集馬車和糧食。

一股由貪欲驅動的暗流，開始在奧地利的各個角落涌動。

無數滿載著糧食的馬車，從四面八方匯集而來，形成一條條奔騰的溪流。

而最終的目標，正是那個在他們眼中已經成為黃金之城的格拉茨。

格奧爾格獨自坐在酒館里，看著那些興奮得滿臉通紅的同行，端起已經涼透的酒，一飲而盡。

他不知道自己的堅持是否正確，但直覺告訴他，斐迪南殿下絕非等閑之輩，更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他知道，一場巨大的風暴，正在格拉茨的上空聚集。

而那些興沖沖趕去的商人們，究竟是獵人，還是獵物，猶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