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貴和堂弟往林穎家走著,兩人手上都是魚的粘液,衣服、褲腳、腿上都是泥點子,堂弟撕開殘破的塑料袋在兩邊繃緊蓋著竹籃,那些小魚還在里面蹦跶個不停。
“它們真有活力啊。”呂貴率先打破沉默。
“是啊,剛剛光抓它們就把咱倆弄的狼狽不堪,你看,到處都是他們甩起來的泥點子。”堂弟一邊拿一塊破布擦手,一邊回答呂貴。
等他擦完手,又小心的用兩個手指去口袋里夾出來什么東西,遞給呂貴。
呂貴看去,原來是一張單獨包裝的濕紙巾,呂貴接過來,堂弟把籃子接過去,呂貴問他:“你干嘛不自己用濕紙巾,給我用這么好的,嘿,好香啊。”
“你是客人啊,我就帶了這一張。”
“阿,你真好,你們家養了多少驢啊?”
“47頭。”
“這么多,那過年不是發達了?”
“哪里啊,驢沒多少肉的,又能吃,每年要買不少飼料,不好的飼料吃了,驢肉又不太好吃,就怕沒人買,我二奶奶家還種很多地瓜玉米給我家做飼料呢。”
“你二奶奶?就是林穎他奶奶吧?”
“是的,我們的爺爺不是親兄弟,是堂兄弟,他爺爺在他們家排行老二,所以我們叫她二奶奶。”
“那你們家的驢肉很好吃咯?”
“呆會你就知道有多好吃了,肯定好吃的,每年都有預定的,有開車好遠來買的,還有帶著快遞員來我家買的,一買就是好多個包裹。”
“你很小就會放驢了嗎?”
“也說不上會放吧,就是把他們往山上一趕,它們自己去找吃的。然后帶著我們家阿拉丁去巡一下,防止有豺狗、野獸和村里的狗去咬它們。”
“阿拉丁,是你們家的那只狐貍一樣的狗嗎?它還有名字啊?”
“是的,它原來叫丁丁,但是后來有個長期買的客戶他兒子也叫丁丁,我爸就給他改名叫阿拉丁了。”
“哈哈,你們家生意做得好嘛,都叫客戶了。”
堂弟沒有再說話了,他突然停下來,提著籃子站著,把頭別過一邊,他的目光所及,是兩座山丘的夾縫,呈一個倒三角,那里聚集了很多的白云,一朵一朵的,各種形狀的,堂弟看了良久。突然說道:“你看那片云,像不像一個人騎著馬舉著槍向前面刺去?你看電視了嘛?《隋唐英雄傳》,那里面有個羅成,你說,羅成躍馬持槍的時候像不像這片云。”
呂貴也看著那些云,但是說實話,一時半會,他并不知道堂弟說的是哪一片。他沒有接著像不像說,而是接著電視劇說,“我更喜歡單雄信啦,他比較愛幫別人。”
“單雄信?我跟你說個笑話,我爸年輕的時候,是個獸醫,每當村里有人來請他,他必須要別人喊他一聲林大夫,或者林醫生才會去,別人說他是閹豬的,閹雞的,假冒什么大夫,端著個架子,豬八戒戴眼鏡,裝斯文。后來我二爺爺說,村民都不愿意叫他大夫醫生的,我爸又死倔,不去,不如大家就叫他單雄信吧,取個騸雄性的諧音,也比閹豬的好聽,于是我爸就成了煙竹塘單雄信,畢竟自古以來,騸的都是雄性。”
“你二爺爺真有意思。”
“那是,說起來,這里以前的小地名也不叫煙竹塘,而是叫閹豬塘,我二爺爺忽悠登記地名的改成了煙竹塘。但是以后這里開發的話應該會用千丘田這個地名。”
說著話,呂貴和堂弟已經到林穎家坡下了,林穎家門口一個中年男人裸著上半身,沖他們兩個喊道:“兩只小鴨子,快回來吧,就等你們的魚下鍋了,別說話了,你們的鴨叫吵到我了。”
堂弟負氣般的對著那男人“嘎、嘎、嘎”的叫起來,然后自己也笑了,呂貴看那個男人,這應該是林穎的爸爸,他上半身的肌肉,活像是廟里的羅漢,一塊塊棱角分明,個頭大的嚇人。這也是這個地區的礦工共有的特征,呂貴忙向男人問好,叔叔好。
那個男人點點頭,說到:“家里本來就一只鴨子,不熱鬧,這下好了,三只鴨子,嘰嘰喳喳,熱鬧極了。”
國柏叔比他們先到了,他接著話說到:“男孩子變聲期嘛,不公鴨嗓你還要發慌呢,村里的那個誰,二十好幾都沒變聲,拉開褲子一看,好家伙,沒發育呢。”
說實話這直白的讓人略顯尷尬,好在堂弟似乎感覺到了,他拉著呂貴一邊走一邊說,我們去殺魚吧。
林穎已經在水龍頭旁接了一盆水了,看到他倆過來,他說:“你怎么那么慢啊,還和我老弟同到伴了,你是不是看他帥故意等他的。”
呂貴說:“你還好意思說呢大哥,你那一個屁把裝魚的袋子都崩爛了,掉了一地的魚,掉在地上還好一點,有兩條掉到泥巴路上車輪壓出來的坑里了,我們兩個抓了半天,你看看,這身泥點點。”
堂弟沒留意他倆說啥,他已經麻利的收拾起了這種小魚,在小魚頭往下一點割一刀,擠出里面的內臟,然后在活水下面洗干凈,裝進竹筐的碗里面。
“給你看個好玩的。”林穎說著,抓起旁邊另一個水桶里的小鯽魚,麻利的開膛破肚,去掉內臟,然后丟進盆里,那魚卻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還在拼命游著。呂貴第一次見這種事,頗覺的好玩,這時,走過來一個女孩子,她說:“林穎啊,幾年不見你還是這么殘忍啊。”林穎還沒講話,堂弟就說了:“別過來啊妮姐姐,這里可臟了,魚的腸子肚子亂飛,別把你看吐了。”妮姐姐說:“祖森啊,你怎么就不讀書了,你不讀書,難道以后就養驢嗎?哪天驢賣不出去了,你可上哪賺錢去,種地嗎?”林穎說:“哎呀,老是在我們玩的開心的時候講這些東西,你快進去吧,里面那么多大人,那里適合你。”妮姐姐說:“說什么呢,我是老練一點,但是我也不至于和他們有話說啊,這不是今兒個五一,我又剛好從國外回來,想來山里看看,看看姑奶奶,看看風景。”林穎說:“好,您請坐吧,讓我們玩會,我不騙你,這魚不疼。”“你又不是魚,你怎么知道它不疼。”“我就是知道它不疼,我還知道,待會我媽把這個魚一煎,濕辣椒干辣椒豆豉大蒜這么一炒啊,妮姐姐你得吃三碗飯。”呂貴笑了,祖森也笑了,妮姐姐也笑了,但她不想給別人看見,她去奶奶房間了。
男孩子們正在進行把魚送到廚房之后的洗手,妮姐姐又來了,這回她拿著一些禮物,給祖森的和給林穎的,她還特別跟呂貴說,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他有同學在這里,我沒準備。呂貴忙說不用不用,我本來都來蹭飯吃了,還連吃帶拿的,怪不好意思。林穎的爸爸說,又沒白吃,還幫著干活了的。
談笑著,開飯了,林穎一家四口,親姐姐在外地上大學沒有回來,國柏叔兩父子,以及妮姐姐和呂貴,沒有什么講究的坐了,大人開始喝酒,慢慢的話題越來越遠,男孩們吃著飯,已經開始計劃去哪里玩了,妮姐姐說她爸的司機等下就來接她,所以不用考慮她。林穎的爸爸突然夾了一條大大的魚放到祖森的碗里,低聲跟他說,你要去讀書好不好?祖森只是吃飯,什么都不說。林爸爸也沒再說,招呼呂貴吃菜,呂貴趕緊笑瞇瞇的說,叔我自己來就好,叔我自己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