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地方,很多人終其一生都活在這座山里,像林穎的奶奶和媽媽,她們是這座山的另一個山坳的女人,呂貴的媽媽,親生母親和繼母也一樣。山很慷慨,春天,人們在它身上播種,秋天,就可以收獲。傳說,古時候,這里有一條孽龍作怪,一個道士追孽龍追到現在林穎他們村,道士施展法術,擊中了孽龍,孽龍疼的滿地打滾,在這里的山坡上,左一爪子右一爪子,前一爪子后一爪子的,留下了令人震撼的梯田。
當然傳說只是傳說,那是某個不得意的讀書人,不敢相信勞動人民的力量足以改造自然,編出來的看似合理的神話故事,林穎知道,那都是祖先們,肩扛手提,一點一點開荒開出的田地。他們在這里出生,也在這里死亡,死后,也安葬在這座山里。
但是他還是和呂貴講了這個故事,呂貴也第一次看這個偏僻的山坳里的梯田,他們在梯田對面的半山腰,頭低著,才能看見梯田的起點,頭抬到頭發扎脖子,才能看到梯田的終點。
“這里得有多少丘田啊?”呂貴問
“一千多丘。”
“阿,這么多。”
“是啊,但是面積都不大,一點點。種起來也費勁,平原地區可以用的農機,我們這里都用不了,全靠人工,你看啊,種一次也是爬一次山,收一次也是爬一次山,還別說中間的除草施肥打藥了。”
“為什么要打藥,不是應該無公害嗎?”
“不打藥都不用收了,蟲子給你吃完了。”
“那種地可健康了,不會像我爺爺一樣得那么多病,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
“我爺爺確實很健康,他一直都很能干活,就是今年突然就去世了。”
“你爺爺這樣沒有痛苦的走,也是一種福報了,我們那里的人說修的好,才會不用受罪。”
“是啊,沒事的,我爺爺去世的時候,設靈堂的那幾天,我都徹夜沒睡,守靈,我一直想,不知道是誰,設計了我們這個世界,又設計了我們,我們在這個世界上,被愛著,然后不得已,又必須和愛我們的人分離,這一分離,就再也見不到了。”
“欸,就像你老是聽的那首歌,歌詞是什么來著,‘誰畫下這天地,又畫下我和你,誰給我們驚喜,又讓我們哭泣’,是嗎?”
“是,這首歌是許巍的《旅行》,我想有很多時候人生就是無可奈何的,最近不是學到了李煜嗎?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無可奈何是晏殊的吧,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雖然花落了,但是,明年燕子還是會飛回來的。”
“春天下雨的時候,燕子就回來了,這個時候,我們就可以開始準備種地了,種上各種菜,等吃就好了。”
“我羨慕你啊,環境這么好,山景別墅,我有個哥哥,買了一個別墅,六百多萬呢,還不能種菜。”
“你家不也是山景別墅嗎?你家是真別墅,好多層,不像我家,誒,我爸都沒錢蓋新房。”
“你家這種才是真別墅,夏天涼快,冬天還能燒火,我們家夏天熱的要死,冬天冷的要死。”
“你真會安慰我。”
“我說的是實話啦,誰安慰你,你看你吃的,多少有錢人都吃不到,又新鮮又美味,”
“走吧,說到美味,別看田了,去國柏叔家要驢肉去。”
“他家有什么人,跟我說說,我好打招呼。”
“哈哈,就我國柏叔和他兒子,國柏叔的老婆是外地的,娶過來的時候是冬天,山上沒什么動靜,然后懷了我這個堂弟,那時候國柏叔帶她在縣城,方便生孩子,然后生完孩子了,回這里,夜里各種動物叫,她老是疑神疑鬼的,后來有一天,被貓頭鷹的叫聲嚇瘋了。”
“啊?那她住院去了?”
“沒有啊,時好時不好的,再后來我堂弟五六歲的時候,有一天,國柏叔去買小驢了,我看見我堂弟在我家門口蹲著,我就叫他來我家吃飯,我奶奶就問他媽媽呢,要不要給媽媽帶一點飯回去。我堂弟說他媽媽睡著了,怎么都叫不醒。然后我媽就去看一眼,才發現人已經死了。”
“啊?死了?”
“是的,心肌梗塞,當時也沒人發現,然后她娘家人來了也沒說什么,國柏叔就一直一個人帶娃,我堂弟去年初三畢業就沒讀了,在家幫我叔養驢。”
說著,他們兩個已經到了國柏家門口了,這是一個很常見的南方建筑,在被廣闊的耕地的逼到山腳無法種植的地方蓋著一間瓦房,用紅磚砌了一圈圍墻,墻不靠門的角上一棵綠森森的樹,樹枝伸到墻外。
“叔叔。”林穎一邊喊著一邊往里面走,但是沒見人出來迎,只有狗叫的聲音。轉過院墻,呂貴看見一個中年男人正在制止試圖沖出來的狗,那只狗長得像紅狐貍,只是尾巴沒有那么大。
“穎啊,是你啊,我還以為誰來了,這個是你同學吧,同學你好。”“叔叔好。您家這只狗真漂亮,像只狐貍一樣的。”“哈哈哈,那確實,好多人都要我家的狗去他們家配小母狗呢。來,坐坐,看是好看,兇也兇的很,昨天剛咬了一個賣雞崽的,賠了我好幾百塊。”
說著,一個男孩子端上茶來,不同于普通人家的在這個地帶使用的瓷茶杯,這個地帶有瓷窯,所以一般大家都是用那個窯的瓷茶杯,男孩子用托盤端著三只玻璃杯,玻璃杯洗的很干凈,干凈到若有若無,里面是香氣濃郁的茉莉花茶。
呂貴站起身接過茶,小聲的道謝,這時他看了一眼少年,正值花季,只見他長一張國字臉,下顎線分明,丹鳳眼,臥蠶眉,高挺的鼻梁,微勾的蒜瓣一樣的鼻子,不動時像一張弓一樣的嘴唇,動起來的嘴唇卻變得很薄。斜斜的劉海蓋住了飽滿的額頭。
呂貴小聲對林穎說:“你表弟好帥啊!”
林穎糾正他說:“是堂弟啦,我們都是一樣的基因,我們家族都是國字臉,丹鳳眼,臥蠶眉。外加大額頭。”
堂弟給國柏叔上完茶從他倆身邊過,他倆都停下不說話了,堂弟看一眼林穎,剛要說什么,林穎就報功似的說:“老弟,我同學說你長得好帥啊。”一句話讓堂弟臉通紅,瞬間不知道要講什么來回應,呂貴想要制止的手還在扯林穎的衣角,這時已經變成了拍打。見已經無可挽回了,呂貴只好說:“確實帥,將來想把女兒嫁給你的肯定多的不得了。”堂弟這才說:“哪里呀,現在說這種事,都還沒想過。”國柏叔喝了半杯茶了,這時候他才說:“是有很多說媒的,今年過年等殺完驢爸就給你娶老婆,好不好呀?”堂弟說:“我還想再玩兩年呢。我現在才十五歲,就娶老婆咩?”一邊說一邊往廚房去了。
林穎對國柏叔說:“要不再讓他復讀一年考一下高中試一下,去年差的分也不多,他也是發蒙發的早。”國柏叔說:“你是不知道,去年暑假,我拿打驢的鞭子沾水嚇他,他就是寧愿被我打死都不愿意讀書了。”“他就沒說原因嗎?”“沒有,這孩子天天和驢打交道,脾氣和驢一樣犟,不過有是有人告訴我什么原因,我也猜到個一二了。”
說著,堂弟切好驢肉拿過來了,林穎接過道了謝,告辭了國柏叔。兩人又去國槐叔家拿了魚,呂貴說:“媽不是說不吃魚才拿驢肉嗎?”林穎說:“驢肉,我所愛也。油條子,亦我所愛也。兩者可以得兼,為何舍魚而取驢肉也,”呂貴說:“到時候媽罵你你就推到我頭上說我好吃?你真的,剛剛搞得我多尷尬阿。”
“確實帥啊,說實話有什么尷尬的。再說了,我媽生的我,我好吃還是你好吃,她能不知道嗎?”說著,林穎走到呂貴前面,撅起屁股放了一個響屁,飛也似的跑了,呂貴拎著魚,在后面追,不想跑快了塑料袋爛掉,魚掉一地。正手忙腳亂的揀滿地亂彈的魚,視線里突然出現一個竹籃,是堂弟遞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