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深了。
沈念坐在窗邊,背靠著落地窗的冰冷玻璃,整棟陸宅陷入了一種詭異的靜默中,仿佛連風聲都被屏蔽在外。
房間里沒有任何電子鐘表的滴答聲,只有她輕微的呼吸聲,在夜色中被放大。
她盯著天花板上那盞沒有開啟的水晶吊燈,像一塊被釘住的冰塊,不動,也不碎。
首飾盒仍舊被放在床頭柜底層。那封信的副本,她已經藏進了自己隨身的拉鏈內袋里——這是職業習慣,任何關鍵證據,都要隨身攜帶。
可她沒有睡意。
因為她清楚,今晚開始,她必須住進這個房子——這個吞過人、噬過魂的房子。
-----------------
凌晨三點。
她還是睡著了。
但那不是平靜的睡眠,而是一場破碎的、充滿回音的夢。
她夢見自己走在一條走廊上。
那條走廊的墻壁上掛滿了鏡子,每一面鏡子里都映出她的背影,卻沒有一個人影是回頭的。
腳下是厚重的紅色地毯,一直鋪向盡頭——那里有一扇門,門后傳出低語。
像是有人在哭,又像在笑。
她伸手去開那扇門,卻發現手上沾滿了紅色的花瓣。那些花瓣一片一片從她掌心剝落,落在地毯上,像血滴。
門開了。
里面坐著一個女人,穿著白衣,頭發被梳得一絲不亂,嘴角掛著熟悉的弧度。
是她母親。
“不。”沈念后退了一步。
“你不是她。”
那女人轉頭,眼神冷靜、深邃,卻帶著一種扭曲的溫柔:“我是你。”
-----------------
沈念猛地睜眼。
大汗淋漓。
她坐起來,捂住胸口,心跳快得像敲鼓。
屋子安靜得過分,窗簾半拉,月光斜斜地照在地板上,打出她的影子——凌亂、不完整。
她下意識環顧四周,像在尋找夢里的那面鏡子。
可沒有鏡子。
這個房間,從設計上就不允許人看清自己。
她深吸了一口氣,下床,赤腳踩在地毯上,冰冷直透腳心。
她想喝水,便披了件長毛衣,悄然下樓。
途經長廊時,她看到壁爐前的那面銅鏡,不知何時已經被擦亮。
她的影子在鏡中顯得過分清晰,連眼神里的焦躁都被精準捕捉。
她下意識地走近——
“你知道為什么那面鏡子一直被遮住嗎?”
身后傳來低沉的男聲。
沈念一驚,轉身,正對上陸辭洲靠在樓梯柱子上的身影。
他穿著灰色家居服,雙手插在口袋里,眼神落在她赤裸的腳上。
“晚上不睡,在這照鬼?”
“我夢見了她。”沈念聲音沙啞。
“她?”
“你母親。”
陸辭洲沒有動,但他的眉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
“她在夢里跟我說了一句話。”沈念低頭,像在對自己說:“她說她不是我媽……她說,她是我。”
屋內一片沉寂。
“你太累了。”他淡淡地說。
“你為什么擦亮了這面鏡子?”她突然問。
“我沒有。”他走到她身邊,與她一起望向鏡中。
鏡子映出他們兩人,一個穿著灰色,一個穿著白——像天平兩端。
“這面鏡子,是你母親留下的?”她輕聲問。
“是她房間的鏡子,后來被搬出來。”
“為什么?”
“她說她照鏡子,會看到另一個自己。”
“你信嗎?”
陸辭洲垂眸,不置可否。
他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絲異樣的沉緩:“她晚期,有幻視。”
沈念望著他:“所以她死前的那半年,你都不敢進她的病房?”
他沉默了一會兒:“我不敢確定,我進去的人,是不是我。”
她愣住了。
廚房開著小燈。
沈念站在流理臺前燒水,陸辭洲靠在門框。
“你從什么時候開始怕水的?”
他突然問。
沈念沒有抬頭:“你調查得挺細。”
“你在心理所那三年,從不洗澡,只沖熱霧。”
“但你現在能下水了。”
她終于抬頭,看向他:“你怎么知道我現在能?”
“因為你濕著頭發。”
兩人相對而立,熱水壺開始發出微響。
“你其實比你母親更擅長掌控人。”沈念說。
“她控制行為,你控制細節。”
“可你最大的恐懼是什么?”她忽然靠近一步,低聲,“是你控制不了自己。”
她望進他眼底:“你怕夢里那個瘋子,是你。”
他沒有回答。
“但你放心。”沈念轉身,將水倒入杯中,推給他。
“我會在你瘋掉之前,拉住你。”
“就像她曾經試圖拉住你那樣。”
陸辭洲望著她,目光壓得很深。
“你到底是誰?”
沈念輕輕一笑:“你不是一直在猜嗎?”
“繼續猜,別猜出來。”
“真相這種東西,只適合最后揭曉。”
-----------------
她端著水杯回到樓上。
腳步落在地毯上,沒有一點聲音。
她站在房門口,忽然停下腳步。
因為她的門縫——多了一張紙條。
她撿起,是一個折疊整齊的便簽本。
打開,只寫了一句話:
“A-7,你還沒走?”
字跡熟悉,不是女傭的,也不是仆人的。
是陸母的筆跡。
她忽然明白——
這棟宅子,不只是囚禁了她的過去,
也囚禁了某些尚未消失的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