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塊芯片被嵌入讀取設(shè)備的那一瞬間,整個屏幕像是過載一樣閃爍了一下。
沈念盯著屏幕,內(nèi)心某個沉睡的機制像是突然被喚醒。冷風(fēng)順著她的脊柱直灌上來,明明屋里沒有風(fēng),但她卻感覺整個人仿佛站在峭壁邊緣,腳下是黑漆漆的空無與塌陷。
讀取完成,彈出的第一幀畫面讓她手心一熱,幾乎脫口而出那個名字。
——林舟。
但不是她記憶中的那個林舟。
屏幕中的林舟,穿著一身灰藍色病號服,坐在一間白色實驗室中央,四周是密密麻麻的數(shù)據(jù)記錄員和攝像探頭。
而他面前的桌上,擺著一個劇本。
封面上印著幾個字:
《實驗編號#0:愛的自我投射實驗場》
沈念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屏住了呼吸。
那一刻,仿佛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她從來不是被動卷入一場混亂,而是從一開始,就被邀請成為某種“敘事中的角色”。
——不是實驗品,而是“表演者”。
視頻繼續(xù)播放。
畫面里,林舟抬頭看向攝像頭,眼神是空的,沒有情緒,卻又像是知曉一切。
“我已經(jīng)讀過劇本了?!彼_口,聲音帶著實驗艙特有的回音。
“你確定愿意扮演這個角色嗎?”屏幕外一個聲音問。
“我愿意?!绷种埸c頭。
“你知道她可能不會記得你?”
“我愿意?!?
“你知道你可能會在每一輪故事里,被她當作變量舍棄?”
“我愿意?!?
沈念攥緊了掌心,血液幾乎要沖破皮膚,她不敢看自己眼角有沒有泛紅。
而這時候,視頻里傳出最后一句對話。
“你知道這只是個劇本,但你依然愿意相信它嗎?”
林舟沉默了很久,然后輕聲道:
“因為她相信?!?
啪——
播放突然結(jié)束。
設(shè)備過熱,自動斷電。整間實驗室瞬間歸于沉寂,只剩沈念一個人,對著黑屏發(fā)呆。
仿佛剛剛那場“回溯”只是又一次幻覺,但她知道,那些對話,不是虛構(gòu)。
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從抽屜中拿出那張劇本復(fù)印件,封面依舊是那幾個字。
“愛的自我投射實驗場?!?
她終于明白,林舟從未只是那個在她記憶中若隱若現(xiàn)的少年。
他是從一開始,就自愿走進這個劇本中的角色。
而她,才是那個不停逃離腳本、卻始終無法真正跳脫的人。
門外傳來敲門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是那個男人,又來了。
“你看完了?”
她沒說話,只遞給他那張復(fù)印件。
“你覺得怎樣?”他問。
沈念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
“我覺得……人類發(fā)明劇本,是因為現(xiàn)實太沉重。”
男人一怔。
沈念轉(zhuǎn)身走出門口,風(fēng)灌進來,像極了某種無法抑制的真實。
她低聲補了一句:
“但有時候,劇本更殘忍?!?
她順著樓梯下到一樓的時候,天光已徹底亮起。街邊早餐鋪飄出油條的香氣,老式電動車鳴著刺耳的喇叭從巷口呼嘯而過。
這個城市的清晨,一如既往地真實,帶著混雜的煙火與瑣碎。
可她卻像隔著一層霧,看著這一切。那些正常不過的生活細節(jié),如今看起來都像是某種編排過的布景,一不小心就會暴露出后面的空殼。
她走進附近一家24小時營業(yè)的便利店。
門鈴叮咚響的時候,站在柜臺后的年輕店員抬起頭,眼神平淡卻短暫一頓。他似乎認識她,但沒說什么,只是略微點頭。
“歡迎光臨?!?
沈念拿起一瓶礦泉水,又順手抓了幾包壓縮餅干,視線在貨架間徘徊,仿佛在尋找什么可以填補胃口,也能壓下心里翻涌的情緒的東西。
她走到收銀臺,把物品放上去。
店員邊掃碼邊開口:“你還好嗎?”
沈念一愣,隨即搖頭一笑:“你認識我?”
“我見過你幾次,在這家店對面那家心理咨詢中心門口。”
店員的聲音不高,卻像一根冷針扎進她腦子深處那片“失焦區(qū)域”。
心理咨詢中心。
她的記憶開始抽絲剝繭地回涌——那里,是她大學(xué)期間短暫“脫軌”之后,被校方建議去進行“心理矯正”的地方。
她曾在那里接受過數(shù)十次的訪談和“模擬干預(yù)”,每次結(jié)束后都會有一份“行為建議清單”,還被簽署了一份類似“療愈參與協(xié)議”的文書——但她從沒仔細讀過。
那段經(jīng)歷,她以為已經(jīng)過去。但現(xiàn)在回頭看,一切似乎都預(yù)示著某種早就被編排好的方向。
她沉默地付完款,接過袋子,對店員說了句:“謝謝?!?
正準備離開,卻聽到他又問了一句:“你還在寫劇本嗎?”
她站住腳,緩緩轉(zhuǎn)頭:“你說什么?”
店員笑了笑,目光里竟帶著一點莫名的憐憫:“你上次來,說你想寫一個關(guān)于‘真實與虛構(gòu)’的劇本……我記得你當時還說,這可能是唯一能讓你找回自己記憶的方法。”
沈念的唇微微張開,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不記得。
但這個人記得她說過。
她匆匆道謝,離開了便利店,走到街角的一家老舊打印店外,透過玻璃看到里面只有一位中年老板坐在后面喝茶。她鬼使神差地推門進去。
“打???”老板問。
“不是?!彼龔陌锍槌瞿菑垺稅鄣淖晕彝渡鋵嶒瀳觥返膹?fù)印件,攤在柜臺上,“您見過這張紙嗎?”
老板瞥了一眼,語氣隨意:“這種圖標好像是前幾年那批‘行為劇場’項目用的,我這兒復(fù)印過幾次,沒注意誰送來的?!?
“行為劇場?”
“就是那種……半虛擬、半沉浸式的互動敘事實驗啊。參與者需要扮演角色,但又必須堅持自己是‘自己’?!崩习宸畔虏璞粗?,“聽說后來因為倫理問題被叫停了,但參與者好像留下不少心理后遺癥?!?
沈念頭皮一緊,嘴唇發(fā)干。
她低聲問:“有具體名單嗎?誰參與過,誰負責(zé)?”
老板搖頭:“我哪知道?我就是個復(fù)印的。你要不要復(fù)印一份?”
她沒回答,只站在那里,像被困在一場即將塌陷的布景中,所有的色彩都開始褪去,只?;野着c噪音。
她再次意識到一個更可怕的現(xiàn)實:
也許,她人生中的很多“決定”,并不是出于“自己”。
而是被安排去相信,那是“自己的選擇”。
她走出打印店,陽光照在臉上,有些刺眼。
她抬手擋住光,手機在這個時候響起,是一封加密郵件。
寄件人顯示為空,但標題只有一句話:
“第八劇本,正式啟動?!?
她喉嚨一緊,指尖遲疑地點擊。
內(nèi)容只有一張圖——
她坐在某個布景中,背對鏡頭,正在“寫劇本”。
桌前那份劇本,標題赫然是:
《沈念》
她的名字,不是劇本里的角色。
而是劇本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