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還沒有打開,但她能聽見那串腳步聲,像是在她心跳間隔里精準落下的秒針。
沈念僵在鏡子前,一動不動。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是逃?是藏?還是就這么站著,把身體交給那個即將走進來的“答案”?
可門沒有被推開。
腳步聲停在門外,隨之響起的,是一聲更輕的“咔噠”。
像是對方在用備用鑰匙,輕輕撥動門鎖。
沈念下意識后退了一步,卻撞到那張監控椅,椅腳劃過地板的尖銳聲響在這安靜到幾近抽離的空間里,像是某種警報。
門開了。
并不是某個人的身影首先出現——而是走廊盡頭那盞忽明忽暗的感應燈,打進了屋子里,把沈念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影子掠過地面,像是某種溶解中的邊界。
進門的人沒有出聲。
直到那腳步聲再次落地,才帶出一點點具體的人形——黑色長風衣,修長身形,熟悉的氣息。
陸辭洲。
她的眼睛下意識地睜大,但喉嚨卻緊得說不出一句話。
他看著她,卻沒有靠近。
“你打開了鏡子。”他的聲音低得幾乎沒有情緒起伏,像是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
沈念點了點頭,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你看到了錄像。”他又說。
她沒有否認,只是眼神飄向鏡子里那個仍在發白的倒影,那面鏡子似乎還殘留著某種熱度,在空氣里輕微波動著,像是呼吸。
“你早就知道這些,對嗎?”她的聲音很低,但問得極清楚,“你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是誰?”
陸辭洲抬眼,望著她的神情一瞬間變得復雜。他像是在猶豫,又像是在痛苦地確認什么。
“我不知道你是誰,”他說,“但我一直知道你不是你。”
這句話像一把刀,斬斷了她試圖挽留的那最后一縷理智。
“你說過……”她忽然笑了,聲音卻帶著一種微顫的崩潰感,“你說過我不是瘋子,你說我可以信你……”
“你還說過——‘你不怕瘋’,對吧?你說的!”
她的語調逐漸升高,像是要將整個房間的回音都點燃。
陸辭洲站在門口,沒有靠近。那張他從來都藏得很好、不帶溫度的臉,此刻終于有了一點裂紋。
他說:“我說過。可現在不是我怕你瘋,而是我怕……你不瘋。”
沈念的心跳在那一刻停頓了一拍。
空氣像是被重新壓縮成一個極小的空間,周圍的一切都變得虛浮,只有這句“我怕你不瘋”,像一把鎖,牢牢把她困在地板與天花板之間的夾層里。
“什么意思?”她聲音發抖,卻還是問出口。
陸辭洲終于往前走了一步。他伸手,從口袋里取出一個小型芯片盒,遞給她。
“你知道‘身份整合機制’的下一階段是什么嗎?”
她搖頭,眼睛仍然盯著他。
他把盒子輕輕放到臺面上,說:“是神經信號的預綁定——也就是,在你完全意識到‘你不是你’之前,你的神經系統,會提前構建出另一個你。”
“那才是真的瘋。”
“瘋,不是看見幻覺,也不是失控,而是……你開始質疑你所有對‘自我’的確認——甚至包括你正在說話、思考、記憶的一切。”
“那一刻,你就已經……不是你。”
沈念緩緩地蹲下去,抱住了自己。
她突然想哭,卻又哭不出來。
如果連“瘋”都被規劃好了,如果她的崩潰和疑問都早就在別人的實驗表上寫好編號——
那么她還剩下什么?
陸辭洲站在原地,看著她,像是在用盡全部力氣控制自己不靠近。
他低聲說了一句:
“你還沒瘋。但你已經很接近了。”
屋子很安靜,只有風,從窗縫里鉆進來,吹動那張還未合上的衣櫥門,門后那件灰藍色的外套輕輕晃動,像是某種熟悉的手在向她招呼。
沈念沒有動。
她蹲在那里,像個將自己封閉在時間膠囊里的孩子。
過了許久,她終于站起來,擦了擦手心的冷汗,然后走到陸辭洲放下芯片盒的地方,拿起那個小盒子,輕輕打開。
里面有兩枚幾乎透明的神經觸發器,貼有編號。
她認得出來,那是用于模擬測試中“身份加速識別”的設備。通常只在極端情況——比如測試者出現意識裂縫時——才會使用。
她抬眼看向陸辭洲:“你準備這些……是為了我?”
陸辭洲沒有回答,只是沉默地看著她。他的眼神很深,像是把很多話都藏在了舌根之后,卻永遠不打算讓它們浮上來。
“那我現在,”沈念喃喃,“算不算極端情況?”
“你還沒到。”陸辭洲說。
“但快了。”
沈念沒有再說話。
她只是轉身,將那兩枚神經觸發器藏進了自己衣服內側的口袋里。
她沒有選擇激活。
她不想讓另一個“她”出來幫她扛過這一段斷裂。
她想自己,清醒地走下去。
哪怕下一步,就是墜入那面她從未敢真正面對的鏡子背后。
**
她沒有回原來的房間。
而是順著監控里看到的路線,往西側的回廊走去——那是整個陸宅相對封閉、幾乎無人踏足的一段區域。之前她一直以為那里只是存放雜物的空間。
但現在她知道,不是。
她想找到一件東西。
不是芯片,不是鏡子,而是更“真實”的東西——
一面墻。
一面,屬于“家”的墻。
**
她在走廊盡頭停下。
走廊兩邊的燈,昏黃而穩定,沒有其他空間那種時不時閃爍的不安。
她深吸一口氣,推開面前那扇并不起眼的木門。
門內,是一個不大的正方形房間。
屋頂極高,四面墻都是深褐色的木飾面,唯獨東側墻上,密密麻麻掛滿了——照片。
她一步步靠近。
那是老照片,發黃的黑白相片和早期的彩色沖印交錯排列,像是某種年代史的平面記錄。
她認得其中幾張。
有一張,是陸辭洲小時候坐在秋千上,身旁站著一位溫柔的女人——她曾在樓下見過那張女人的畫像,應該是陸母。
另一張,是陸家的老宅在翻修前的模樣。
更多的,是一些她不認識的孩子。面容模糊、神情空洞,卻都穿著同樣的灰藍制服。
沈念往墻角走去,那里有一塊明顯空缺的地方,被粗略地遮住,像是有人臨時取下了某張照片。
她蹲下身,看見相框后面還留著一點沒清理干凈的指紋印,說明那張照片取下的時間,并不久遠。
她正要站起,卻在旁邊一張老照片中,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背影。
她屏住呼吸。
那是她。
準確說,是一個和她幾乎一模一樣的女孩。
照片背景是一間實驗室,女孩站在觀察窗前,背對鏡頭,穿著一件白色棉布裙。她的肩膀微微聳起,像是剛剛被喊了名字,又像是正要轉身,卻始終沒有回頭。
她看著那張照片,指尖不自覺地輕觸畫面下方的標注。
字跡有些模糊,但依稀可見:
“林舟·初期適配·編號A7-L轉化前夕”
沈念的心跳在那一瞬間猛地漏了一拍。
她不確定這是不是一種確認。
但她知道,眼前這堵墻,比所有的鏡子、錄像、數據都更“誠實”。
它記得誰來過,誰被替代,誰,被改名。
她退后一步。
整個房間的燈光忽然亮了一下,墻面右下方彈出一塊小型電子銘牌,像是某種回應。
她走上前,看見屏幕上的內容緩緩滾動——
“每一個實驗個體的記憶模板,都會被以不同形式保留一份底樣。”
“以防在未來的某一階段,需要重新確認其存在過。”
沈念忽然覺得胸口一緊。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那個“被保留的底樣”。
但她知道,自己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去確認那張被取下的照片,到底是誰。
以及——是誰,不想讓她看到那張照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