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永夜紀元尚未到來的舊日時光，老陳曾是個貪戀杯中之物的酒徒。

但他第一次領教這種物質最原始暴烈滋味的，卻是在在大災變后的第三年。

或者說，無序紀元三年。

那一天，流民隊搜刮了一處倉庫，隊長扔給他一瓶酒精，笑道：

“老陳，聽說你以前是干調酒師的？這玩意兒...能整出點能喝的不？”

老陳看了看瓶身的標簽，欲言又止。

這是工業酒精，喝了是要死人的。

但他看著流民隊長那副滿臉不在乎的模樣，忽然明白，在朝不保夕的廢土上，誰能保證自己能活著看見明天的太陽？

他兌上流民隊平日里收集的雨水，燒熱了，希冀能揮發掉工業酒精里的毒性。

那天晚上，流民隊舉行了一場宴會，辛辣的液體滑過他的喉嚨，那是老陳這輩子喝過的，最辛辣，也最為劣質的酒。

第二天清晨，流民隊隊長再也沒醒過了，老陳卻活了下來，他看著隊伍分崩離析，走到隊長的尸體旁，狠狠啐了一口：

“媽的，叫你貪杯！”

接下來的日子，他輾轉于流民之間，工業酒精被他耍弄的越來越像樣，甚至能換來一塊壓縮餅干，抑或是一兩顆子彈，再也沒有人喝他的酒喝死，頂多跑肚。

第二年的時候，他選擇在一處聚居地落下了腳跟，用這些年的“積蓄”，開了一家小酒館，雖然，他只是用鐵皮和輪胎搭起來一間棚子，掛上歪歪扭扭的招牌。

老陳最初的客人，是拾荒者和土匪，他們帶著沾血的戰利品，喝醉了就砸桌子，他躲在柜臺后，艱難地熬到天亮。

那些人嚷嚷著在廢土上的冒險經歷，講述著穿越無人區的艱難，躲避輻射塵的驚險，以及遭遇變異野獸的恐怖。

話題漸漸轉向了傳說中的真理石碑，據說其中蘊含著重建人類文明的力量，只要找到它，就能讓世界回到從前的樣子。

老陳撇了撇嘴，臉上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他活了這么多年，日子一天比一天艱難，從來沒見過什么好轉的跡象。

那些關于真理石碑的傳說，在他看來不過是癡人說夢，如果真有那么神奇的東西，世界早就該變好了，那里還會這樣。

盡管如此，每當有人提起這些話題，老陳還是會豎起耳朵仔細聽著。

雖然大多數故事都夸大其詞，但偶爾也會有些有用的信息。

在這個信息閉塞的廢土上，酒館里的閑談就是他獲取外界消息的唯一渠道。

再后來，商隊來了，他有了更多的商品，老陳再也不需要用工業酒精來調制，但這一最為粗劣的烈酒卻始終沒有下架。

借助與商隊的交流，老陳了解到，如今人類主要存在三大聚集區域，分別是他如今所處的中部帶，主要由亞洲中西部，以及少部分歐洲地區組成，面積最大。

赤道帶，主要由非洲中部，南北美洲的交界地區組成，雖然被列為同一片區域，但實際上彼此之間并無多少交流。

西部帶，曾經的北美西部地區，據說那里也是現在最亂的，甚至連聚居地都很不穩定，中部帶與赤道道雖然混亂，但聚集地卻很少變動，頂多是掌控者的變化。

此外，還有些小型聚集帶，比如西伯利亞荒原下的荒原帶，主要以大洋洲為核心的海洋帶...但人口稀少，消息也不多。

不同聚集帶之間，是大片大片的輻射帶，被稱為無人區，幾乎沒有人類能夠在那種地方生存，即使有，那些“人類”也不能再稱之為人，而是毫無心智的怪物。

癌化癥，一種大災變后在廢土上流傳的可怕疾病，類似于古文明的癌癥，但卻具備詭異的傳染性，患者起初發生身體畸變——在酒客口中，這叫做“變異者”。

老陳曾經好奇地詢問商隊，關于變異者的事，尤其在意他們是否擁有超乎常人的力量，像什么噴火、放電之類的。

商隊則明確地告訴他，變異者不僅沒有變得更強，反而比普通人更加虛弱。

畢竟，現實沒有那種好事，既然被稱為疾病，那就證明其對身體有害。

而癌化癥到了后期，還會會導致神經系統的退化，許多癌化病患者因此喪失語言能力，甚至退化成只會爬行的怪物。

值得慶幸的是，當癌化癥進展至變異階段后，往往會陷入停滯狀態，廢土上至今無人能夠解釋，這一現象的確切機制。

而根據某個大勢力傳出的信息，其實現如今，每個幸存者體內都存在著不同程度的癌化病變，只是大多都不明顯。

再后來，小軍閥的嘍啰們勾肩搭背地進來，他們換的很快，幾乎每隔幾個月，就是一批新面孔，身上的服飾也換了。

老陳的酒館逐漸步入正軌，他學會了火并時躲進地窖，也學會了給不同勢力的人分桌坐，現在，哪怕門外傳來爆炸聲，他也能躲在柜臺下，慢悠悠地擦杯子。

穿著藍色制服的人第一次進酒館時，老陳已做好了再一次交保護費的打算，可他們居然排隊付賬，喝醉了也不砸東西，甚至臨走時，還幫他修好了漏雨的屋頂。

“我們是四十二號避難所的工程隊，以后這片區域歸我們管理。”

領頭的年輕人說。

老陳沉默了，這些年來，他見過太多太多的“新秩序”，可最后不過是大同小異，然而他卻覺得，這些人有可能不同。

第二天，推土機就來了，平了原本坑坑洼洼的泥土路，聽說后面還要鋪水泥，

然后是鋪設管道，隔了十數年，老陳再度看見水龍頭里流出白花花的清水。

聚集地的人變得更多了，基礎設施也在修建，來他店里喝酒的不再是土匪或者軍閥，而是穿著統一制服的工人。

再后來...酒館的招牌換成了霓虹燈，老陳坐在門口啜著清酒，看著孩子們在街巷上嬉鬧，回想自己這一生，無比唏噓。

他出生于永夜紀元前，見證了人類最為繁華的黃金時代，之后則急轉而下，永夜紀元、大災變......他本以為會這么持續下去，卻沒有想到，世道還能重新變好。

或許，之后的日子還會重新亂下去，但老陳已經看開啦，只要還活著，就比什么都強，誰知道，明天又會發生什么呢？

......

“沒想到，僅僅是花了十幾年時間，文明的秩序，便已經重新萌芽。”

看著欣欣向榮的城鎮，池缺臉上不由得露出一絲微笑，即使這不過是廢土上的一隅，但足以稱得上一個好的開始。

他在城鎮的街道上行走，即便沒有太陽，但四周的燈火卻補足了這一點，他看出來，能量來源應當是通過地熱能提供。

“地薯餅！熱乎的！”

馬路上有商販正在叫賣，這是一種大災變后才出現的食物，由馬鈴薯和野生變異薯雜交改良而成，是如今廢土之上，最為普世，口感味道也相對最好的食物。

池缺笑著掏出零錢，買了一個品嘗，味道不能說有多好，但也算別有風味。

他站在路口，慢條斯理地咀嚼著手中的地薯餅，目光卻始終鎖定在街道中央，那輛緩緩駛過的裝甲車上。

車廂內，林巍然心有所感，朝著路口的方向望去，可那里卻空無一物。

“錯覺嗎...？”

他如此想到，指尖輕輕撫摸著手中的石碑，就在剛剛，他明明感到，真理石碑有所震顫，就像是在回應著什么。

可當他循聲望去，卻發現什么都沒有，仿佛先前只是一個意外。

他正是四十二號避難所的首席。

同時，也是大災變前，全球避難所工程建設的總工程師之一。

在永夜到來時，他便斷言：

“沒有足夠的人手，沒有完備的工業體系，人類絕不可能在末日中存活！”

正是基于這種認知，大災變后，林巍然收攏了各方人才：流民中的技術工人，被拋棄的科研人員，戰場上幸存的士兵，共同鑄就了這座“四十二號避難所”。

在之后，一次偶然的機會，真理石碑的其中一塊落入他手，雖然不明白為什么是殘缺的，但他只當是陸昭留下的后手。

有了真理石碑，四十二號避難所正式步入正軌，他們以地熱能作為核心能源，目前主要有三大研究方向：可控核聚變技術，生態修復與農業改良，以及——

林巍然眼神一凝，望向街頭上一名皮膚上增生出骨甲的“變異者”。

自從大災變降臨以來，因癌化癥而產生變異的個體便屢見不鮮，但這些變異大多并非良性，反而令當事人痛苦不堪。

而正常人對變異者的歧視也愈演愈烈，許多聚集地將變異者驅逐出境。

更有甚者，某些勢力以“凈化人類基因”為名，對這些可憐人展開獵殺。

即便是在較為開明的四十二號避難所，變異者也要忍受常人異樣的目光。

“他們不是怪物，而是這場災難的受害者！”

林巍然曾經在避難所會議上多次強調，正是基于這樣的人道主義理念，“癌化癥治療”被列為三大核心研究方向之一。

也正因如此，他才會如此吃驚，那名變異者每走一步，都伴隨著肢體的扭曲。

按理來說，這種晚期癥狀，應當早早便被收治入病房，可對方卻像是流浪漢般蜷縮在街角，甚至隱約可見潰爛的傷口。

“停車！”

林巍然聲音壓抑著震怒。

裝甲車急剎在馬路邊緣，林巍然迅速下車，正要上前詢問對方是否需要幫助，可他剛走出幾步，便徒然愣住。

不對勁...

豆大的汗珠從林巍然臉上流下，先前距離過遠，他還沒有察覺，可離的近了，他才發覺，事情可能不是他想的那樣...

就在這時，當地的執政官也帶著人氣喘吁吁的趕來，臉上帶著些許不安。

然而林巍然卻一改先前的態度，指著那人大喝道：

“抓住它！”

執政官先是一愣，隨即立刻遵循了林巍然的命令。

反觀那名變異者，聽到聲音后只是轉過來頭，露出一個好奇的表情，但看著眾人逐漸包圍了它，也意識到了幾分不妙。

下一個瞬間，它的四肢...不，應該說是五肢...或更多...瞬間彈起，以一種人類絕不可能完成的扭曲姿態在街道上奔逃著，一路上飛檐走壁，引得眾人驚呼。

“那是什么怪物？它身上長著...一條兩條三條...這是多少條胳膊？！”

“天啊！它像是蜘蛛一樣爬墻！”

“不要靠近！它可能會攻擊人！”

......

一時間，街道上陷入混亂，好在執政官帶來的人手足夠多，迅速控制的局面，剩下的人則是前去追捕那個“東西”。

林巍然留在原地，焦急不安的等待著，某種強烈的直覺告訴他，必須盡快處理那個“東西”，否則恐怕會出大亂子。

很快，追捕不明生物的幾個年輕人回來了，他們空手而歸，林巍然知道他們失敗了，但依舊擠出笑容，進行了安慰。

遭遇了這么一次事件，他也沒有了繼續視察的心情，悻悻回到了避難所總部。

當天晚上，林巍然做了個噩夢，他夢見自己獨自一人站在街道上，四周是普通的行人，可突然，它們卻齊刷刷地轉過聲來，看著他，嘴角同時扯出了詭異的笑。

他從噩夢中驚醒了過來，隨即生了一場大病，足足在床上躺了一個月。

身體剛有好轉，林巍然就立即召開避難所的全體高層，召開緊急會議。

會議室內，他面色凝重：

“我們必須立刻采取措施，防范一種全新的潛在威脅。”

“什么威脅？是新的變異生物嗎？”

安全主管不解地詢問道。

林巍然搖了搖頭：

“不，是比變異生物更加危險的東西，一種似人而非人的生命體。”

與會者們面面相覷，林巍然站起身，詳細描述了那天在街頭的遭遇。

他特別強調：

“那個生命雖然有著人類的外形，但它的動作卻完全違背人體生理結構，最可怕的是，當我靠近它時，會感到一種本能的恐懼，就像...就像遇到了天敵一樣。”

醫療部門的負責人提出疑惑：

“會不會只是一次罕見的極端變異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