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去之間是矛盾，更是生死。

林拾衣的出現毋庸置疑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他此刻展現出來的強大更是如此。

換做尋常時候，換做不是今夜，在場的江湖巨頭們都會考慮避其鋒芒退走。然而今夜到場的人著實太多，就連上京府也來了，便容不得他們做出這樣的選擇——名聲或者說威名對江湖人士來說是無比重要的一樣事物，誰也無法接受自己淪為喪家之犬。

無法接受，唯有戰斗。

眼見平日里被自己加以信任的供奉倒飛而出，撞落滿院塵埃生死不知，艾忑在短暫的震驚詫異過后非但不懼，布滿血色的雙眼更是赫然睜大，其中盡是兇戾之色，怒喝出聲。

林拾衣看得很清楚。

就在他以為要和這位江湖巨頭正面交鋒時，卻發現對方竟把眾人護在身前，不由微怔。

這不過是一個呼吸的時間，但卻被這些在生死間磨礪出豐富戰斗經驗的敵人，幾乎是分厘不差地捕捉到位。

有人正面沖向林拾衣，以雙手兩掌主動攏向那把木劍，要將其束縛在十指之間。

有人借夜色暴雨如蛇匿身而行，悄無聲息接近撐著青傘的少年，在接近他的瞬間驀然揮刀，朝那被雨水打濕的衣擺斬去，試圖斬斷雙足。

有人憑空躍起突入雨幕中，把自己當做是一塊巨石，自上而下砸向那把青紙傘。

在此之外，場間有三位修行者擺出置身事外冷眼旁觀的姿態，在黑暗中注視著未曾暴露真面目的林拾衣，等待著出手的時機。

沒有人對此抱有意見，因為這三人都已踏入守一之境，在上京城的黑夜里是毋庸置疑的真正強者，是艾忑少爺等人的最大底氣所在。

就在這三人盯著林拾衣，等待少年在這次圍攻當中被迫掀開某張底牌，又或是負傷的下一刻，卻發現敵人的強大依舊在他們的設想之外。

這種強大唯有以純粹二字形容。

面對那位正面襲來的大漢，林拾衣平靜遞出手中木劍，將無鋒之鋒送進對方的十指之間，然后……手腕微動，發力一擰。

啪啪啪啪啪啪。

如同青瓜被節節擰斷，那試圖纏住無鋒木劍的十根手指，藏在血肉包裹之下的指骨赫然斷裂成數十截，就像是烤爛的茄子一般斷然垂落。

這般劇烈痛苦帶起的哀嚎慘叫聲堪堪響起，另外那位如蛇潛匿而來的修行者終于來到林拾衣身側，連帶著刀光一并出現。

就在他以為自己即將得手之際，眼前的光線倏然暗滅，緊接著是一股強大的力量自刀鋒蔓延而來，直接將他虎口震裂開來！

林拾衣竟是在瞬息當中，以右腳往前踏出一步，把刀光踩斷！

這是何等準確可怕的感知能力？

見到這一幕畫面，那三名守一境江湖強者再無半點遲疑，各自取出法器，一球、一錘、一瓶。

與此同時，最后一位嘗試與林拾衣近戰交戰的修行者，終于帶著自己沉重的身軀到來了。

他以雙腳作為武器，好似挾風帶雨而來，狠狠蹬向那把青紙傘。

林拾衣一動不動。

這足以將尋常人連骨帶肉砸成滿地爛泥的一擊，完完整整地落在傘面上，然后……沒有然后。

聽不到傘面撕裂的哀嚎，聽不到傘骨不堪重負的慘叫，自然也看不到林拾衣的面容暴露在昏暗夜色天光之下，眾目睽睽當中。

人們只見少年撐傘那手動了一動。

緊接著，那位重不止三百斤的修行者就此彈飛出去，在半空中畫出一道未來得及落下的弧線，整個人被直接楔進祥和堂的梁木與磚石當中，帶起一聲震破雨夜寂靜的轟然巨響！

同一時間，青傘上殘留的雨珠與鮮血于此陡然間被震碎為齏粉！

這不是結束。

在眾多江湖強者正在為此震撼難言之時，林拾衣身如離弦之箭，驚射而出！

誰也沒想到他居然能在這種時刻出手，按照常理而言，在這樣一輪劇烈的攻勢過后，人類的身體處于新力未生舊力將竭的處境當中，需要暫緩。

這個意外帶來的后果十分直接。

或者說，林拾衣著實太快。

在他撞入人群那一刻，秋風仍未來得及吹散被青傘震碎的雨粉，傘面一片枯燥。

他像是一根箭矢，徑直射向藏身最后方的艾忑，劍鋒之上沒有流露出任何的殺意，但誰也不會認為這一劍無法殺人。

艾忑面容為之而猙獰，沒有再往后退，反而欺身上前，試圖撞入林拾衣懷中。

不僅如此，他的嘴巴更是提前張開，那一排牙齒明明爛得參差不齊，卻給人一種滲人心髓的詭異寒意。

然而就在艾忑做足準備的這一刻，卻是愕然發林拾衣的身影倏然飄渺如鬼，在距離他身前丈余的空中硬生生畫出一道轉折線！

這已不知是今夜第幾次意料之外的變化。

林拾衣來到那個名叫樂樂外號為少爺的瘦高男人身前，無視對方的驚恐表情，出劍。

這一劍來得太過突然，就連那三位守一境的強者都來不及做出反應，但這位少爺卻像是早有預料一般，在這轉眼間甩出三把飛刀。

是的，最先揭開戰斗序幕的那把飛刀，正是出自此人之手。

少爺死死地盯著那張看不清的臉，把驚恐化作為猙獰笑意，無聲冷笑問道：“你要和我一起死？”

林拾衣似乎沒料到這變故，回劍身前撥開那三把飛刀，折返遠去。

少爺看著這一幕畫面，正要嘲笑出聲的時候，卻發現自己成了啞巴。

他心生疑惑，轉頭望向身旁的下屬，然后……他咽喉感覺有些疼。

當他意識到痛楚后，死亡隨之而來。

少爺的咽喉閃爍著絲縷微光。

來自他擲出的第一把飛刀。

這是今夜死去的第一個人。

……

……

雨水再至，青傘微濕。

林拾衣回到傘下。

他的眼神依舊明亮，未見黯然。

他在這長不過五個呼吸的時間里，孤身闖入人群中，摘一人首級而返，卻像是吃飯喝水那般輕而易舉。

他仿佛從未離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