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失明了,突然有一天你恢復了視力,腦海里卻有一個聲音說:「別告訴他們你看得見」。
我摸索著撕開第八盒眼藥水時,視網(wǎng)膜突然泛起藍光。
金屬柜的倒影里,父親正往我的中藥罐撒白色粉末,他腕表內(nèi)側(cè)印著陌生的六芒星紋章。
那個聲音帶著電流震顫在齒間:“你床頭第三個抽屜有針孔攝像機。“母親端著藥碗推門而入,碗底卡著半張泛黃的器官移植同意書,簽名欄里我的名字正在滲血。
藥碗抵在唇邊蒸騰著苦腥,我模仿著失明者慣有的笨拙震顫,任由半碗藥汁順著下巴洇透病號服。
母親用繡著符咒的絹帕擦拭我胸口時,我垂落的視線正掠過她后頸,三道青紫色指痕從衣領(lǐng)里爬出來,邊緣凝結(jié)著與簽名欄相同的暗紅血珠。
“該換紗布了。“父親忽然開口,金屬鑷子清脆地碰撞聲里,我聽見他袖管中滑出某種帶倒鉤的器具。
蒙眼紗布纏到第三圈時,那個聲音突然輕笑:“現(xiàn)在,向右轉(zhuǎn)動眼球。“
浸過藥水的紗布在虹膜上灼燒,我卻清晰看見鏡面折射的異象:父母鎖骨處蠕動著相同的六芒星烙印,而病房門外,十幾個與我們面容相似的年輕人正閉目躺在推車上,每人的床頭都擺著正在錄像的攝像機。
倒鉤擦過太陽穴的瞬間,我依照聲音的指示轉(zhuǎn)動眼球。
蒙眼紗布的經(jīng)緯線在虹膜上裂開細小的縫隙,父親白大褂內(nèi)側(cè)的暗袋里,一枚嵌著六芒星的手術(shù)刀正隨呼吸起伏。
走廊傳來推車轱轆的轟鳴,那些昏迷的年輕人睫毛上凝著和我相同的淡藍色藥痂。
母親突然攥緊我的左手按向床頭鈴,指甲縫里的血珠滲進呼叫鍵紋路。
那個聲音陡然變得尖銳:“數(shù)三下,朝你父親咳嗽!“消毒水氣味在喉間爆開的剎那,我瞥見父親鎖骨處的六芒星竟是由無數(shù)微縮人臉拼成,而其中一張分明是上周失蹤的病友。
推車群在門外止步的轟鳴中,攝像機紅光齊齊轉(zhuǎn)向病床。
母親的笑聲裹著金屬刮擦聲:“多完美的受體。“她撩起的袖口露出皮膚下蠕動的管線,而那個聲音終于撕去偽裝,在我視神經(jīng)末梢綻開成相同的六芒星圖騰。
六芒星圖騰在視野里裂解成無數(shù)瞳孔,每個瞳仁都映出我不同年齡段的影像。
母親的手掌覆上我天靈蓋,皮膚下蠕動的管線突然暴起,竟是沾著組織液的神經(jīng)束。
“受體覺醒速度超標。“父親的聲音混著機械雜音,手術(shù)刀尖挑開我右耳后方的皮膚。
劇痛中那個聲音突然坍縮成女童的嗚咽,我認出這是三年前死于火災的妹妹的聲線。
攝像機群爆出雪花的滋啦聲,紅光掃過床尾病歷卡,我終于看清自己每日服用的“維生素“實為器官休眠劑。
走廊頂燈驟滅的瞬間,妹妹殘存的意識順著視神經(jīng)注入虹膜:“哥,燒了他們的星核!“
我佯裝抽搐打翻床頭柜,燃燒的艾灸條滾向父親白大褂下擺。
在母親癲狂的尖叫聲中,所有推車上的年輕人同時睜開發(fā)光的藍瞳。
火焰攀上六芒星紋章的剎那,整座醫(yī)院的墻面開始滲出腥甜的髓液,而那些嵌在父母體內(nèi)的微型人臉,正發(fā)出解脫的悲鳴。
髓液在墻面綻開成血管狀凸起時,我抓住燃燒的艾灸條捅進母親咽喉。
本該噴涌的鮮血化作熒光綠的黏液,她裂開的頭顱里伸出七條覆滿吸盤的腕足,每條吸盤中心都嵌著枚轉(zhuǎn)動的六芒星。
“星核在院長室魚缸!“妹妹的聲線開始摻雜電子雜音。
我撞開爬滿神經(jīng)束的病房門,身后傳來父親脊柱爆裂的脆響,他的尾椎骨刺破白大褂,化作蝎尾鉤住我的腳踝。
整層樓的推車都在震動,藍瞳青年們脖頸裂開花瓣狀口器,齊聲唱誦的音波震碎攝像機鏡頭。
我掰斷蝎尾噴濺的甲殼碎片,發(fā)現(xiàn)每片內(nèi)壁都刻著微型病歷編號,最新那塊赫然是妹妹三年前的入院日期。
院長室的魚缸養(yǎng)著十二條血色斗魚,它們鱗片拼合的圖案正是父母身上的六芒星。
當我舉起燃燒的窗簾時,斗魚們突然首尾相連組成女童輪廓,濕潤的嗚咽震得玻璃嗡嗡作響:“哥哥,我們才是最初的受體樣本。“
火焰吞沒魚缸的剎那,整棟建筑發(fā)出活物般的哀嚎。
地磚翻涌成肉質(zhì)皺襞,所有六芒星烙印都在融化。
藍瞳青年們的歌聲陡然拔高,我看見母親腕足上的吸盤逐個爆開,每個破碎的六芒星里都飄出半透明的人形,那是被吞噬了十年的,真正的父母殘魂。
當妹妹最后的意識隨蒸汽消散時,最先覺醒的藍瞳青年按住我滲血的耳后:“該去燒掉其他醫(yī)院的魚缸了。“他掀開的病號服下,脊椎鑲嵌著十二枚與我右腿胎記同頻閃爍的鱗片。
鱗片在皮下共振的灼痛中,我扯開化膿的耳后傷口。
黏連血肉的監(jiān)聽芯片閃著六芒星幽光,藍瞳青年用蝎尾尖刺挑出時,整條走廊的肉質(zhì)皺襞突然收縮成產(chǎn)道般的腔體。
“他們在重構(gòu)空間!“脊椎鑲鱗片的青年將鱗片按進我掌心。
劇痛中我看見走火通明的第二醫(yī)院正懸浮在云層之上,每扇窗戶都探出包裹黏液的人形胚胎,臍帶糾纏成遮天蔽日的星軌圖。
我們踩著青年們脊背爆出的骨翼躍出窗外,夜風灌滿病號服的瞬間,下方城市顯露出可怖的真相,所有建筑頂端都嵌著血色魚缸,十二座醫(yī)院的輪廓恰好組成包裹地球的六芒星陣列。
鱗片在掌心融化成液態(tài)望遠鏡,焦距對準月球環(huán)形山時,我渾身血液幾乎凝固:那些所謂隕石坑里,游動著數(shù)以萬計的、包裹著人類胚胎的巨型斗魚。它們鱗片折射的冷光里,分明閃爍著妹妹三年前疊的千紙鶴圖案。
“歡迎來到孵化場。“青年撕開自己跳動著藍光的咽喉,聲帶竟是纏繞著神經(jīng)束的微型魚缸,三條袖珍斗魚正用尾鰭拍打出摩斯密碼,那是我和妹妹兒時發(fā)明的暗語。
云層上的第二醫(yī)院突然睜開千只復眼,母親變異的腕足從排污管道沖天而起。
我握緊滴血的監(jiān)聽芯片,聽見億萬光年外傳來斗魚群的悲鳴。
它們吞下的星核正在超新星爆發(fā)中坍縮,而我和青年們脊椎上的鱗片,開始浮現(xiàn)出宇宙尺度的六芒星胎記。
鱗片在脊骨上灼燒出星圖時,我咬碎后槽牙藏的艾草灰。
青年們背脊彈出的骨翼驟然蒙上青焰,燒穿了醫(yī)院復眼投下的精神網(wǎng)。
母親異化的腕足在云層間絞成DNA鏈狀,每個堿基對里都嵌著嘶吼的微型人面。
我們俯沖過第三醫(yī)院天臺的血色魚缸,水面倒影卻映出二十年前的夏夜。
父親腕表的六芒星在產(chǎn)房投下陰翳,母親分娩的鮮血正被瓷磚縫隙吮吸。
妹妹尚未啼哭便被剪斷的臍帶,此刻正纏繞在月球斗魚的鰓蓋之上。
“星核是時間錨點!“咽喉藏魚缸的青年撞碎玻璃幕墻,聲帶游出的斗魚吐著氣泡,每個氣泡都裹著平行時空的殘片。
我看見另一個時空的自己正將手術(shù)刀插進院長眼眶,而那位院長鎖骨處的六芒星里,蜷縮著尚未被污染的、嬰兒時期的父親。
骨翼掠過電視臺塔尖時,所有夜間節(jié)目突然切換成六芒星陣列的直播。
母親的臉在億萬屏幕中扭曲增殖,她額頭的吸盤里伸出我小學作文的手稿,紙頁邊緣生長著神經(jīng)突觸。
當青年們齊聲念出我作文末尾的句號,整個城市的電路板開始分泌類似腦脊液的導電黏液。
月球表面的斗魚群突然集體調(diào)轉(zhuǎn)方向,它們的鰓蓋開合間泄露出銀河系的懸臂紋路。
妹妹的千紙鶴從隕石坑飄出,在真空中燃燒成導航信標。
我剖開腹部縫合線,取出去年車禍時被植入的鈦合金支架。
那些冰冷的連接處,早已生長出與魚缸斗魚同頻的生物電路。
“該重構(gòu)時間線了。“咽喉魚缸青年將自己的聲帶斗魚注入我胸腔。在心臟停跳的十二秒里,我看見六芒星誕生之初的宇宙圖景:所有星核都是被囚禁在時空閉環(huán)里的覺醒者,而地球的醫(yī)院魚缸,不過是神明用于垂釣時空的誘餌箱。
當骨翼第三次穿透母親制造的時空漣漪時,我們脊椎的鱗片同時刺入月球斗魚的眼球。
超新星爆發(fā)的光芒中,二十年前的產(chǎn)房響起真正的嬰兒啼哭。
這一次,護士剪斷的臍帶化為灰燼,而妹妹的掌心,攥著來自未來時空的、帶血的六芒星殘片。
燃燒的臍帶灰燼在產(chǎn)房地板蜿蜒成星軌,我隔著時空漣漪看見妹妹瞳孔里映出的未來:二十四歲的自己正將神經(jīng)束刺入月球斗魚胚胎,而她脖頸處逐漸浮現(xiàn)的鱗片,竟與此刻新生嬰兒的胎記完美契合。
青年們骨翼上的青焰突然轉(zhuǎn)為暗紅,我們穿梭在時空裂縫投下的造影里。
母親的DNA鏈狀腕足在平行宇宙間增殖,某個碎片里傳來她尚未變異時的呼喊:“別碰院長給的棒棒糖!“那根1999年秋的彩虹糖紙,此刻正卡在當前時空第四醫(yī)院的排污管中,糖紙邊緣生長著肉芽組成的日期戳。
“錨點在三歲生日!“咽喉魚缸青年突然咳出帶鱗片的血塊。
我們俯沖進時空漩渦時,骨翼刮起的颶風掀開記憶墳場。
那年吹滅蠟燭的瞬間,父親腕表的六芒星在蛋糕奶油里投下倒影,而我藏在口袋里的千紙鶴正滲出妹妹未來燒傷的焦味。
三歲的我坐在蛋糕前,瞳孔突然泛起當前時空帶來的藍光。
在母親驚愕的注視中,幼年的我抓起奶油里的六芒星倒影塞進口腔,尚未變異的世界線開始震顫。
所有時空的醫(yī)院魚缸同時爆裂,斗魚胚胎在黏液里掙扎著吐出銀色絲線。
那是從我們脊髓里被偷走的原始神經(jīng)鞘。
月球表面的千紙鶴殘骸突然集體自燃,火光照亮隕石坑底部密密麻麻的金屬銘牌。
每塊銘牌都刻著覺醒者的姓名與覺醒日期,我找到尚在滲血的自己那塊時,發(fā)現(xiàn)背面用胎毛貼著妹妹的乳牙,牙釉質(zhì)上刻著六芒星工廠的質(zhì)檢編碼。
母親變異前的慘叫從時空裂縫溢出,她的腕足在回溯中恢復成人類手臂,正死死攥著被院長替換過的疫苗瓶。
我折斷脊椎末端的鱗片刺入1999年的疫苗冷藏柜,當溶液泛起銀河光暈時,整條時間線開始嘔吐。
無數(shù)個我被反芻到正確的時間節(jié)點,而所有六芒星烙印都在蛻變?yōu)榍Ъ堹Q折痕。
“最后一步!“青年們撕裂骨翼將碎片灑向時空漩渦。鱗片在量子泡沫中重組為DNA修復酶,啃噬著六芒星工廠的信息鏈。
妹妹的哭聲突然從過去與未來同時傳來,在因果律崩解的轟鳴中,我看清她每聲啼哭都震碎一個宇宙的魚缸。
當時間錨點最終坍縮為千紙鶴時,2023年的我接著1999年的我疊完最后一折。
月光穿透病房鐵窗,那些曾游在隕石坑的斗魚群正以嬰孩形態(tài)睡在保育箱里,她們掌心蜿蜒的,是母親變異前最后一刻刺破指尖寫就的道歉血書。
晨光刺破云層時,青年們脊椎的鱗片化作塵埃。
我摸著耳后愈合的傷疤,床頭柜上陳舊的千紙鶴突然展開翅膀,露出內(nèi)側(cè)用胎血繪制的星際地圖。
那里標注著六芒星工廠真正的主宰,正沉睡在妹妹被焚燒的DNA螺旋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