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的日頭像火炭般懸在頭頂，楊藝菲踩著發(fā)燙的黃土路狂奔，粗布襯衫早已被汗水浸透，緊緊貼在背上。她的胸腔劇烈起伏，肺葉像是被砂紙反復(fù)摩擦，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燒般的疼痛。當(dāng)土坯房那扇斑駁的木門終于出現(xiàn)在視線中時，她扶著墻大口喘息，指甲深深摳進粗糙的土墻里。

“請問......楊紅在家嗎？“她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難以掩飾的急切。

竹簾被掀開的瞬間，藍布衫少女探出頭來。陽光為她的發(fā)梢鍍上金邊，杏眼彎成月牙，“你是隔壁老羅家的女兒吧？找我有事嗎？“

楊藝菲死死盯著那張與記憶中重疊的年輕面容，喉嚨像是被麻繩勒住。前世母親臨終前，枯瘦的手指撫過相冊里泛黃的照片，聲音輕得像一縷煙，“那時候我總在想，如果能再試一次......“此刻，她猛地抓住楊紅的手腕，力道大得讓對方吃痛地后退半步。

“我叫羅菲！你不要放棄自己的夢想啊！再考慮考慮，萬一事情會有轉(zhuǎn)機。一定要勇敢！“她的聲音帶著破音的顫抖，眼中燃燒著近乎偏執(zhí)的堅定。

楊紅的睫毛劇烈顫動，像是受驚的蝴蝶。她低頭看向腳邊晾曬的稻谷，陽光在稻穗上跳躍，折射出細碎的光芒。“小菲，你知道嗎？“她的聲音突然哽咽，“我偷偷把通知書藏在枕頭底下三個月......可我爸咳血住院那天，我親眼看著它在灶膛里燒成灰。“

這句話如同一把銹刀，狠狠剜在楊藝菲心上。她想起穿越前書房里那排金光閃閃的獎杯，每一座都刻著“楊藝菲“的名字，可那些本該屬于眼前人的榮耀，此刻卻像滾燙的烙鐵，灼燒著她的靈魂。

“學(xué)費的事情，我會替你想到辦法的！“她幾乎是吼出來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掐出四道月牙形的血痕。

楊紅破涕為笑，梨渦在臉頰若隱若現(xiàn)，“你和我一樣大，十八年華，哪兒來這么多錢啊！不過，還是謝謝你。“她忽然握住楊藝菲的手，掌心帶著勞作的薄繭，“其實那天聽你說外面的世界，我夜里翻來覆去睡不著，總想著......如果真能站在聚光燈下跳舞該多好。“

記憶突然閃回——前世頒獎典禮上，楊藝菲捧著最佳導(dǎo)演獎杯，鏡頭掃過觀眾席時，母親坐在角落里偷偷抹眼淚。那時她以為母親是為自己驕傲，現(xiàn)在才明白，那淚水中藏著多少未竟的遺憾。

“誰說的？“楊藝菲挺直腰板，故作神秘地壓低聲音，眼中卻泛著淚光，“我看面相可準(zhǔn)了，我覺得你以后，會遇見一個賞識你的貴人，她多才多藝......那個人，就是我！“

清脆的笑聲驚飛了屋檐下的麻雀。楊紅笑得直不起腰，藍布衫下的麻花辮跟著晃動，“我以前怎么沒聽說，隔壁老羅家的女兒，還有這么強的本事？“她忽然收住笑，認真地看著楊藝菲，目光灼灼，“但是呢，我相信你。“

這句話如同一記重錘，敲得楊藝菲鼻尖發(fā)酸。無數(shù)回憶如潮水般涌來：無數(shù)個深夜，母親坐在她的片場，默默為她披上毛毯；頒獎典禮后臺，母親顫抖著撫摸獎杯說“我女兒做到了“；還有臨終前那一句“我相信你“......

夜幕降臨，楊藝菲躺在土炕上，望著漏風(fēng)的屋頂。煤油燈昏黃的光暈里，她摸出藏在枕頭下的鋼筆——筆帽刻著“編導(dǎo)羅菲“，那是她前世獲得第一個最佳導(dǎo)演獎時的紀(jì)念品。窗外，羅父震天的鼾聲透過墻壁傳來，她咬開鋼筆帽，在泛黃的稿紙上寫下第一個字。

“靠寫仙俠小說攢學(xué)費…“她抵著太陽穴苦笑，筆尖在紙上沙沙作響，“幸好以前為了拍戲研究過金庸全集，果然，知識有時候就是救命的稻草啊！“

月光透過窗紙的破洞，在稿紙上投下斑駁樹影。標(biāo)題《凌仙傳》三個大字力透紙背，第一章末尾寫著：“女主凌仙為報師恩，逆天改命回到凡人時代......“她不知道這個故事能否改變現(xiàn)實，但當(dāng)筆尖劃過紙面時，恍惚間又找回了站在片場掌控全局的感覺。

接下來的日子，楊藝菲仿佛化身成了永不停歇的陀螺。天還未亮，她就摸黑爬起來，在廚房幫羅母燒火做飯，手腳麻利地切菜淘米，耳朵卻時刻留意著里屋的動靜。一旦確定家人都出了門，她就立刻飛奔回房間，趴在那張搖晃的木桌上奮筆疾書。

稿紙在她手下迅速堆積，故事情節(jié)在腦海中如潮水般奔涌。她時而眉頭緊鎖，為角色的命運苦思冥想；時而嘴角上揚，沉浸在自己構(gòu)建的仙俠世界里。有時靈感如泉涌，她能一口氣寫上好幾個小時，直到手腕發(fā)酸，眼睛發(fā)澀；有時也會遇到瓶頸，對著空白的稿紙發(fā)呆，一坐就是半天。

終于，在第七天的清晨，楊藝菲完成了初稿。她仔細地將稿件整理好，用牛皮紙信封小心翼翼地裝好，緊緊抱在懷里，仿佛抱著一個脆弱的嬰兒。通往鎮(zhèn)上的路很遠，要翻過兩座山梁，穿過一片茂密的樹林，但她的腳步卻無比輕快。

綠色郵筒銹跡斑斑，像個沉默的巨人立在郵局門口。楊藝菲深吸一口氣，將稿件投進信箱，手指被粗糙的鐵皮劃破，血珠滲在信封上，暈開一朵小小的紅梅。

“小姑娘，這信寄給哪家出版社？“嚼著旱煙的郵局大叔探出窗口，眼神中帶著幾分好奇。

“《今古傳奇》，他們收長篇小說。“楊藝菲甩甩手指，看著血珠滴落在青石板上，在陽光的照射下，血珠折射出詭異的光芒。

大叔挑眉吐出煙圈，“嚯，文化人吶！這雜志初審?fù)ㄟ^的話，初稿就能拿一千塊稿費！“

這話如驚雷炸響。躲在街角菜攤后的羅母手一抖，剛稱好的白菜“啪嗒“掉在地上。她瞇起眼睛打量女兒蒼白的臉，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這個從小只會洗衣做飯的賠錢貨，居然藏著這么大的秘密！

傍晚的土屋被夕陽染成血色，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楊藝菲剛踏進屋，就聽見“啪“的一聲巨響。羅母將算盤摔在桌上，算珠噼里啪啦滾落一地，在寂靜的屋里格外刺耳。

“好你個死丫頭！跟野男人通信就算了，還收人家錢！“羅母的聲音尖銳得能劃破耳膜，她的臉漲得通紅，像一頭發(fā)怒的母獅。

“媽，你聽我解釋！“楊藝菲后退半步，后背撞上八仙桌。壇壇罐罐叮當(dāng)作響，羅父蹲在墻角吧嗒旱煙，眼神中閃過一絲猶豫；弟弟羅世縮在灶臺邊偷瞄，大氣都不敢出。

“解釋？“羅母抄起燒火棍，木棍在她手中揮舞，帶起一陣風(fēng)聲，“王鐵蛋家的彩禮才八千，你倒好，傍上大款了？“她突然扯開楊藝菲的衣領(lǐng)，動作粗暴得像在撕扯一件破布，“讓我看看，是不是被人摸過了！“

劇烈的拉扯中，藏在內(nèi)衣口袋的鋼筆掉在地上。羅母眼疾手快撿起來，盯著筆帽上的刻字冷笑，“羅菲？好啊，還學(xué)會偷東西了！“

“那是我的！“楊藝菲撲過去搶奪，卻被羅母一巴掌扇在臉上。火辣辣的疼痛從臉頰炸開，她聽見自己牙齒磕破了口腔內(nèi)側(cè)，血腥味在舌尖蔓延，咸中帶苦。

“反了你！“羅母的罵聲震得房梁上的灰塵簌簌掉落，“明天就去王鐵蛋家！彩禮一分不能少！“

楊藝菲被推倒在地，膝蓋磕在堅硬的泥土地上，疼得她幾乎要叫出聲。但她咬著牙，硬是將聲音咽回肚子里。她抬頭看著羅母扭曲的臉，突然覺得無比陌生。這張臉，和記憶中那個溫柔地為她擦去眼淚的母親，怎么會是同一個人？

夜色籠罩土屋時，楊藝菲蜷縮在柴房角落。稻草扎得她后背生疼，臉上的巴掌印還在發(fā)燙，膝蓋也腫了起來。她摸著鋼筆冰涼的筆身，突然想起白天郵局大叔說的話——一千塊，足夠支付楊紅半年的學(xué)費。

月光從墻縫鉆進來，照亮墻角的蜘蛛。她望著那只小生靈在破網(wǎng)中掙扎，突然笑了。十七歲那年，她為了爭取一個龍?zhí)捉巧诹阆率鹊钠瑘龉蛄巳齻€小時，膝蓋凍得失去知覺；三十歲轉(zhuǎn)型導(dǎo)演，被投資方指著鼻子罵“女人不懂鏡頭“，她在深夜的辦公室里偷偷流淚，卻在第二天依然挺直腰板；可她都挺過來了。

“這一次，我也要贏。“她握緊鋼筆，在掌心留下深深的刻痕。柴房外傳來羅母的咒罵和羅父的嘆息，但她知道，有些事情一旦開始，就絕不會輕易結(jié)束。

遠處傳來火車的汽笛聲，劃破寂靜的夜空。楊藝菲閉上眼睛，仿佛看見舞臺上聚光燈亮起，母親穿著潔白的舞裙，在千萬人的掌聲中旋轉(zhuǎn)，旋轉(zhuǎn)......她的嘴角微微上揚，在黑暗中勾勒出一個堅定的弧度。這一夜，注定無眠，但她的心中卻充滿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