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蟬鳴穿透水晶吊燈，在發布會現場蒸騰成細密的熱浪。紅毯盡頭的舞臺上，75歲的楊藝菲立如勁松，黑色高定西裝剪裁利落，銀發被發膠固定成一絲不茍的弧度，唯有袖口露出的珍珠袖扣，在鎂光燈下泛著溫潤的光澤，那是母親楊紅二十年前送給她的生日禮物。

臺下的記者們早已按捺不住，竊竊私語如同潮水般涌動。“聽說今天楊藝菲要宣布退圈，和她母親有關。”記者A壓低聲音，筆尖在采訪本上飛速滑動。記者B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目光中滿是詫異：“楊藝菲這么厲害！都75高齡了，還堅持在娛樂圈扶持新人，堅持投身于演藝事業。怎么突然間退圈？”

主持人踩著聚光燈的節奏走上臺，聲音帶著經過專業訓練的激昂：“今天在此，宣布一個重磅消息。王牌導演兼老戲骨楊藝菲官宣退圈，有請她上場發表退圈感言！”

楊藝菲緩步走向話筒，每一步都像是在丈量五十年的光影歲月。她的目光掠過臺下密密麻麻的鏡頭，那些閃爍的紅點讓她想起母親臨終前，監護儀上跳動的生命線。“從影五十年，我在想，我的影視夢想，什么時候是終點？”她的聲音沙啞卻清晰，像砂紙打磨過的膠片，“最近我想通了，我始終在替一個人完成夢想。如今，我該還給她了。”

臺下瞬間炸開鍋，閃光燈連成刺眼的光墻。記者A霍然起身，話筒幾乎戳到舞臺邊緣：“您是否指令堂楊紅女士？聽說她——”楊藝菲瞳孔猛地收縮，記憶如潮水般涌來。那個暴雨傾盆的夜晚，母親蜷縮在病床上，用最后一絲力氣說“女兒，你替我完成了夢想”的畫面，此刻在腦海中無比清晰。

“有些遺憾，只有回到起點才能彌補。”她望著穹頂的射燈，恍惚間，那些光芒化作了母親年輕時在田間起舞的身影。隨著鏡頭由遠及近、由下到上緩緩拉升，舞臺的燈光逐漸黯淡，最終融入無邊的黑暗。

深夜的醫院彌漫著消毒水與死亡的氣息。心電監護儀發出綿長的“滴——”聲，像一根繃緊的弦。楊紅枯瘦的手突然攥住楊藝菲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渾濁的眼球艱難轉動，她望著女兒眼角的皺紋，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菲菲，你看，媽媽的皺紋……都能夾蚊子了……”布滿老年斑的手指輕輕撫過楊藝菲的眼角，像是在撫摸年輕時的自己。

楊藝菲強撐著笑容，淚水卻不受控制地砸在床單上：“誰說的，您在我心里永遠是18歲跳舞的美人的樣子。”她將母親的手貼在臉頰上，試圖用體溫留住那一絲余溫。

楊紅的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說來我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18歲未能去的舞蹈學院，未能完成的夢想，未能登上的舞臺——嗐，不過你都為我完成了——”她的笑容漸漸凝固，呼吸變得微弱，“菲菲，別自責……”

“媽媽，對不起，如果當初你……”楊藝菲泣不成聲，喉嚨里像卡著一塊燒紅的鐵。

楊紅輕輕搖頭，手指最后一次撫過女兒的發絲，隨后無力地滑落。隨著監護儀發出尖銳的長鳴，那條維持了幾十年的生命線，終于變成了筆直的橫線。楊藝菲撲在母親身上，肩膀劇烈顫抖，“我還沒告訴你…我有多么希望您站上那個舞臺，那些位置原本屬于您……”

陽光斜斜地切進書房時，楊藝菲已經在書桌前坐了整整三個小時。泛黃的相冊攤開在膝頭，內頁里18歲的楊紅正在田間起舞。褪色的黑白照片中，少女扎著兩條麻花辮，藍布衫被風吹起，腳尖點在田埂上，仿佛下一秒就能乘風而去。

“母親，如果藝菲能回到你沒放棄夢想的那天…哪怕改變一點點…”楊藝菲的指尖輕輕摩挲著照片，突然發現母親腳踝處有道淡淡的疤痕。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她想起母親曾說，那是為了給妹妹楊薇摘野果摔的。那天之后，母親再也沒能通過舞蹈學院的體能測試。

困意如潮水般襲來，她的頭漸漸歪向臂彎。恍惚間，相冊里的楊紅突然眨了眨眼，田間的麥浪化作洶涌的漩渦，將她卷入一片混沌。當意識重新凝聚時，蟬鳴聲再次響起，卻是截然不同的音色。她睜開眼，看見土坯墻上掛著1990年的日歷，窗外槐樹下，扎著麻花辮的少女正踮著腳尖，對著鏡子練習旋轉——那是18歲的楊紅，而她，成了這個時空里，與母親素不相識的鄰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