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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欞星石鹿現靈光

  • 廬山問心錄
  • Pink小蟲子
  • 10823字
  • 2025-05-23 09:05:46

清晨五點半,程云修被手機鬧鈴驚醒。窗外天色尚暗,只有東方天際線處泛起一抹魚肚白。他摸索著按下鬧鐘,指尖觸到冰涼的手機屏幕,鎖屏壁紙是他在納木錯拍攝的星空——銀河如練,橫貫天際。床頭的電子鐘顯示溫度:18℃。九江五月的清晨還帶著幾分涼意,薄被下的身體本能地蜷縮了一下。

洗漱時,他發現鏡中的自己眼下掛著兩輪青黑。昨夜那個奇怪的夢讓他輾轉反側——夢中一只通體雪白的鹿站在書院欞星門前,鹿角如珊瑚般晶瑩剔透,雙眼卻如人類般充滿智慧。最詭異的是,當他舉起相機時,白鹿突然開口說話:“你終于回來了。”聲音竟與祖父有七分相似。冷水拍在臉上,夢境卻揮之不去。

程云修從行李箱取出專業相機包,尼康D850的金屬機身沉甸甸的,握在手里有種踏實感。他習慣性地檢查設備:鏡頭無塵、電池滿格、存儲卡剩余空間256G。相機側面貼滿了各地采訪的紀念貼紙——XZ的轉經筒、云南的東巴文、敦煌的飛天。最舊的那張貼紙已經褪色,是大學時參加校園攝影大賽的紀念。

六點整,他走出酒店大門。晨霧中的九江如同一幅水墨畫,遠處的廬山輪廓若隱若現。街邊的早餐攤已經支起,蒸籠里冒出裊裊白氣,混合著糯米和肉餡的香氣。程云修買了兩個蘿卜餅,咬下去的瞬間,酥脆的外皮和清甜的蘿卜絲讓他想起童年時祖父常帶他去的那家茶樓。攤主是個滿臉皺紋的老人,手上的繭子厚得像是樹皮,收錢時硬幣在他掌心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去白鹿洞書院這么早?”老人用濃重的九江話問道,同時麻利地用報紙包好另一個蘿卜餅,“第一班車要六點四十才發哩。“他的指甲縫里沾著面粉,手腕上戴著一串已經發黑的桃核手鏈。

“我打車去。”程云修咽下最后一口餅,油脂在舌尖化開,帶著胡椒粉的微辣,“聽說書院的晨曦很美。”

老人瞇起眼睛笑了,露出幾顆金牙:“后生有眼光!朱子當年最愛看書院日出,說那是‘天地正氣最清明時’。”他指了指東邊,“你從欞星門進去,左手邊有棵八百年的桂花樹,那位置看日出最好。”老人說話時,晨光正好照在他的金牙上,反射出一點耀眼的光芒。

程云修叫了輛滴滴。司機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男子,收音機里放著黃梅戲《女駙馬》。當聽到乘客要去白鹿洞書院時,司機立刻調小了音量。

“記者同志是去采訪那個國際論壇吧?”司機從后視鏡里打量程云修的相機,“我女兒在書院做講解員,說這次來了好多外國教授。”他的方向盤上套著已經褪色的毛線套,上面繡著“平安”二字。

車子駛出城區,沿著環廬山公路盤旋而上。路旁的梧桐樹在晨風中沙沙作響,偶爾有幾片嫩葉飄落在擋風玻璃上。隨著海拔升高,霧氣越來越濃,能見度不足五十米。司機打開了霧燈,兩道黃色的光柱刺破乳白色的霧氣。

“這霧天拍日出怕是難了。”司機嘆了口氣,手指在方向盤上敲打著節奏,“不過書院里有個地方,叫‘自潔泉’,據說朱熹當年用這水洗筆,墨跡入水即消。霧再大,那泉水都清澈見底。”他的語氣中帶著當地人特有的自豪。

當“白鹿洞書院”的石牌坊出現在霧中時,程云修看了看手表:六點五十八分。牌坊上“海內第一書院”六個大字在霧氣中若隱若現,石柱上的蟠龍紋已經被歲月磨平了棱角。牌坊下站著個熟悉的身影——許清嘉今天換了一身素雅的淺綠色旗袍,頭發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起,在霧氣中宛如一幅淡彩仕女圖。她手里捧著幾卷線裝書,正低頭翻閱,睫毛在晨光中投下細碎的陰影。

車剛停穩,許清嘉就抬起頭,臉上綻放出笑容:“真準時!”她的聲音在霧氣中顯得格外清亮,“我猜你沒吃早飯,帶了書院食堂的桂花米糕。”她從布袋里取出一個油紙包,熱氣在冷空氣中凝結成白霧,散發出甜膩的桂花香。

程云修接過米糕,指尖碰到許清嘉的手指,冰涼而柔軟。“謝謝,你怎么知道我愛吃這個?”米糕入口即化,甜而不膩,桂花的香氣在口腔中彌漫開來。

許清嘉眨了眨眼:“高中春游時,你一個人吃了三塊。”她轉身指向霧氣中的建筑群,“走吧,趁游客還沒來,我帶你看點特別的。”她的旗袍下擺在晨霧中輕輕擺動,像一片新鮮的荷葉。

兩人穿過欞星門時,程云修突然停下腳步。門前的石鹿雕像與夢中一模一樣——同樣的姿態,同樣的神情。更詭異的是,當他舉起相機對準石鹿左眼時,取景器里突然閃過一道金光,轉瞬即逝。

“怎么了?”許清嘉回頭問道,一縷碎發垂在頰邊。

“沒什么...光線錯覺。”程云修放下相機,卻忍不住又看了石鹿一眼。石鹿的眼睛空洞無神,哪有什么金光?

許清嘉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若有所思:“這對石鹿是明代遺物,傳說每到科舉之年,鹿眼會流淚。”她輕輕撫摸石鹿的背部,指尖劃過那些被歲月侵蝕的紋路,“書院的老管理員周爺爺說,這對石鹿其實是一對戀人變的——男的進京趕考遭遇不測,女的在書院苦等,最后雙雙化作了石像。”她的聲音在霧氣中顯得飄渺不定。

程云修再次舉起相機,這次卻只拍到普通的石雕。他跟著許清嘉穿過欞星門,腳下的青石板濕滑冰涼,縫隙間長著茸茸的青苔。晨霧中的書院靜謐如畫,飛檐翹角在霧氣中若隱若現,宛如仙境。遠處傳來潺潺水聲,是那條他童年常去玩耍的小溪。

“我們先去朱子祠。”許清嘉壓低聲音,仿佛怕驚醒沉睡的先賢,“這個時間,陽光會透過東窗照在朱熹塑像上,像是給他鍍了一層金身。”她的布鞋踩在青石板上幾乎沒有聲音,只有旗袍下擺摩擦的細微聲響。

朱子祠前的古桂樹果然如早餐攤老人所說,枝干虬曲如龍,樹冠如蓋。許清嘉說這棵樹是朱熹親手所植,至今已有八百多年歷史。樹皮上深深的溝壑像是刻滿了歲月的密碼,幾片早發的嫩葉在霧氣中微微顫動。

“奇怪,”程云修仰頭望著古樹,“我記得小時候這樹上掛滿了紅布條,現在怎么一條都不見了?”

許清嘉輕笑:“那是游客亂掛的許愿條,前年文物局來修復時全取下來了。現在要許愿得去專門的許愿墻。”她指了指西側的回廊,“不過...”她突然壓低聲音,“書院里有個秘密——真正的許愿處是這棵樹的樹洞。傳說朱熹晚年常把心事寫在紙上塞進去。”

程云修繞到樹干另一側,果然發現一個拳頭大小的樹洞,邊緣光滑,像是被無數手指撫摸過。他鬼使神差地把手伸進去,指尖觸到幾片干燥的紙屑。“還真有東西...”他小心翼翼地取出一角發黃的紙片,上面只有半個毛筆字——“心”。

“天哪!”許清嘉倒吸一口冷氣,“這可能是古代留下的!”她急忙從包里取出一個透明文件袋,“得交給周爺爺,他是書院文物管理員。”她的手指微微發抖,差點沒拿穩文件袋。

就在這時,一縷陽光穿透云層,正好照在朱子祠的窗欞上。雕花木窗將陽光分割成幾何圖形,投射在祠堂內的朱熹塑像上。塑像頓時金光燦燦,尤其是那雙微垂的眼睛,仿佛突然有了生命,正慈悲地注視著兩個年輕人。

程云修迅速舉起相機,連按快門。在取景器里,他驚訝地發現塑像的右手似乎動了一下——那本應該捧著書卷的右手,食指微微抬起,指向祠堂后方的碑林。當他放下相機用肉眼觀察時,塑像又恢復了常態。

“你看到了嗎?”程云修聲音發緊。

“看到什么?”許清嘉正專注地檢查那角古紙,頭也不抬地問。

“沒什么...”程云修搖搖頭,決定暫時保留這個詭異的發現。他指向碑林方向,“能去那邊看看嗎?”

穿過朱子祠后方的月洞門,眼前豁然開朗——數百塊石碑整齊排列在松柏之間,宛如一片石質的森林。碑文在晨光中泛著青黑色的光澤,有些字跡已經模糊難辨。程云修記得小時候最怕來這里,總覺得那些高大的石碑像一個個沉默的巨人,隨時會活過來。

“這是書院最珍貴的部分——歷代名家題刻碑林。”許清嘉如數家珍地介紹著,聲音不自覺地帶上講課時的韻律,“從朱熹親筆的《白鹿洞書院揭示》,到王陽明的《修道說》,再到康熙御筆的‘學達性天’...這里簡直就是一部立體的中國思想史。”她的指尖輕撫過一塊石碑的邊緣,動作輕柔得像是在觸碰情人的臉龐。

程云修的目光卻被碑林深處一塊不起眼的灰色石碑吸引。那石碑比其他碑矮小許多,表面布滿裂紋,像是隨時會碎裂。奇怪的是,碑前放著一束新鮮的野花——幾支紫色的杜鵑和白色的山茶,露珠還在花瓣上滾動。

“那塊碑有什么特別?”程云修指向那個方向。

許清嘉順著他的手指望去,臉色突然變得蒼白:“那是...程氏先德碑。”她猶豫了一下,“說起來,和你同姓呢。碑主叫程頤川,明代萬歷年間白鹿洞書院的山長,在一次大火中為搶救書院藏書不幸遇難。”她的聲音越來越低,“傳說他臨終前抱著幾卷朱熹批注的《論語》,尸體被發現時,那些書頁竟然完好無損...”

程云修心頭一震。頤川——這不正是祖父常掛在嘴邊的先祖名諱嗎?小時候祖父書桌上總擺著一本《頤川先生文集》,他偶爾會看到老人對著書頁發呆。更奇怪的是,此刻那塊石碑在他眼中似乎散發著微弱的光芒,就像夢中白鹿的眼睛。

他不由自主地向石碑走去,腳下的落葉發出細碎的聲響。隨著距離拉近,碑文逐漸清晰——“先師頤川程公之墓”,落款是“萬歷四十二年仲春”。碑面左下角刻著一只小巧的白鹿圖案,與請柬上的紋樣一模一樣。

“這花是誰放的?”程云修蹲下身,發現花束下還壓著一張紙條,上面用毛筆寫著“四百年祭”四個字,墨跡尚未全干。

許清嘉搖搖頭:“不清楚。可能是程氏后人?”她突然想起什么,“對了,周爺爺說過,每年清明都有人來祭掃這塊碑,但從沒人見過祭掃者。”她的布鞋踩在潮濕的泥土上,留下淺淺的印痕。

程云修伸手觸碰石碑,指尖剛接觸到冰涼的表面,突然一陣劇痛——仿佛有電流從碑文竄入體內。與此同時,一段陌生的記憶如潮水般涌入腦海:

火光沖天的夜晚,一個穿明代儒袍的中年男子在書院走廊狂奔,懷中緊抱著幾冊書籍。火星如雨點般從屋檐墜落,燒焦了他的衣袖。男子突然停下腳步,轉向程云修所在的方向,嘴唇蠕動似乎在說什么。就在這時,一根燃燒的橫梁轟然砸下...

“啊!”程云修猛地縮回手,踉蹌后退幾步,差點撞上身后的許清嘉。

“怎么了?”許清嘉扶住他的肩膀,手掌溫暖而有力,“你臉色好難看。”

程云修大口喘息,額頭上滲出冷汗:“我...看到了一場大火...”他不知該如何解釋剛才的幻覺,那場景太過真實——熱浪灼燒皮膚的痛感,木頭爆裂的聲響,甚至能聞到紙張燃燒的焦糊味。

許清嘉擔憂地看著他:“是不是低血糖?你早上只吃了塊米糕。”她從包里掏出一塊巧克力,“先吃點東西吧。”巧克力的包裝紙在寂靜的碑林中發出刺啦的響聲。

程云修勉強笑了笑,接過巧克力。甜膩的味道在口腔中擴散,卻無法驅散那個詭異幻象帶來的寒意。他再次看向石碑,發現那只白鹿圖案的眼睛部分似乎比其他部位更光滑,像是被無數人撫摸過。鬼使神差地,他按下相機快門,閃光燈在晨霧中劃出一道刺眼的白光。

“別用閃光燈!”許清嘉急忙制止,“會損傷碑文的。“她指向不遠處的告示牌,上面明確寫著“禁止閃光燈拍攝”。

程云修連忙關掉閃光功能,卻在查看剛才拍攝的照片時愣住了——屏幕上,石碑上的白鹿圖案竟然在發光!不是反光,而是從內部透出的金色光芒,尤其是那雙眼睛,如同活物般炯炯有神。

“你看這個...”他將相機遞給許清嘉,聲音因激動而微微發顫。

許清嘉盯著屏幕,眉頭越皺越緊:“這...這不可能是反光。”她抬頭對比真實的石碑,又看看照片,“照片里的白鹿圖案比實物更清晰,而且...”她放大圖像,“眼睛這里好像有字?”

程云修湊近看,果然在白鹿眼睛的位置發現幾個微小的漢字——“石鏡照心”。這四個字以一種奇怪的排列方式藏在瞳孔紋路中,不放大根本看不出來。

“石鏡照心?”程云修喃喃重復,“什么意思?”

許清嘉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我想起來了!書院后山確實有塊‘石鏡’,是天然形成的平整石壁,傳說能照見人心。朱熹曾在那里講‘格物致知’的道理。”她的指甲不自覺地陷入程云修的皮膚,留下幾道月牙形的紅痕。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腳步聲和說話聲,是早到的書院工作人員。許清嘉看了看手表:“七點四十了,論壇九點開始,我們得抓緊時間去石鏡看看。”她匆匆拍下碑文照片,拉著程云修向碑林深處走去。

穿過碑林后方的竹林小徑,空氣變得濕潤清新。竹葉上的露珠滴落在程云修的脖子上,冰涼刺骨。小徑盡頭是一處陡峭的山崖,崖壁上果然有一塊約兩米高的平整石面,在晨光中泛著金屬般的光澤,宛如一面巨大的鏡子。

“這就是石鏡。”許清嘉氣喘吁吁地說,臉頰因快步行走而泛紅,“傳說心術不正的人照不出影像,朱熹用它來考驗學生。”她的發髻已經松散,幾縷黑發貼在汗濕的額頭上。

程云修小心翼翼地走近石壁。奇怪的是,石面確實光可鑒人,但他的倒影卻模糊不清,像是隔著一層霧氣。更詭異的是,倒影中的他穿著明代儒生的衣服,頭上還戴著方巾!

“你...看到什么了?”程云修聲音發緊,不敢移開視線,生怕倒影會突然做出什么動作。

許清嘉困惑地看著他:“就是普通的石壁啊,雖然光滑但根本照不出人影。”她伸手觸摸石面,“你看,連指紋都...天哪!”她突然驚叫一聲,猛地縮回手,“石壁是溫的!”

程云修也伸手觸碰,果然感受到一股異常的溫度——不是陽光照射的溫暖,而是像人體般的恒溫。更奇怪的是,當他的手掌貼上石壁時,那些模糊的倒影突然清晰起來,他看到“自己”站在一座古代書院門前,身邊是幾個穿儒袍的學子...

“小心!”許清嘉的驚呼將他拉回現實。程云修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掌像是被石壁吸住一般,竟然無法抽離。一股無形的力量正將他拉向石壁,光滑的表面開始泛起水波般的紋路。

許清嘉死死拽住他的另一只手臂:“用力啊!”她的聲音因恐懼而變調,旗袍的領口已經被汗水浸濕。

就在兩人僵持之際,程云修胸前的記者證突然滑出衣領,證件上的金屬扣碰到石壁,發出“叮”的一聲脆響。剎那間,吸附力消失了,程云修因慣性向后跌倒,連帶許清嘉一起摔在潮濕的草地上。

“怎么回事...”程云修大口喘息,看著恢復平靜的石壁,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是幻覺。但右手掌心的灼熱感提醒他,那絕非錯覺。

許清嘉驚魂未定地整理著散亂的頭發:“這地方...一直有些奇怪的傳說。”她的聲音顫抖,“但我從沒親眼見過...”她的木簪不知掉在哪里,長發如瀑布般披散下來,在晨光中泛著棕色的光澤。

程云修撿起記者證,發現金屬扣上刻著的雜志社標志——一個傳統的中國結圖案——竟然在發光,而且光芒與石碑照片中白鹿眼睛的顏色一模一樣。他將這個發現指給許清嘉看,兩人面面相覷,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與困惑。

遠處傳來鐘聲,渾厚悠揚,在群山間回蕩。許清嘉猛地站起身:“八點了!論壇工作人員應該都到了,我們得趕緊回去。”她拉起程云修,“這件事...暫時別告訴別人。”她的眼神中既有恐懼,又有掩不住的興奮,像是發現了寶藏的孩子。

程云修點點頭,最后看了一眼詭異的石鏡。在轉身的瞬間,他似乎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在耳邊低語:“找到鑰匙...”那聲音與祖父的一模一樣。

回到書院前院時,工作人員已經開始布置會場。欞星門前支起了紅色的充氣拱門,上面寫著“傳統文化與現代教育國際論壇”的金色大字。十幾張長桌排成U形,鋪著靛藍色的桌布,每個座位前都擺著同聲傳譯設備和礦泉水。工作人員正在調試投影儀,光束在晨霧中形成一道光柱。

許清嘉匆忙整理好頭發,用備用發夾重新挽起發髻:“我得去接待外賓了。”她從包里翻出工作證掛在脖子上,“你的媒體證在簽到處,記得拍些照片。”她猶豫了一下,壓低聲音,“中午休息時,我帶你去見周爺爺,他可能知道些什么。”她的指尖在程云修手心輕輕一按,留下一個若有若無的承諾。

簽到處設在明倫堂前,程云修領到媒體證和會議資料袋。資料袋里除了會議日程,還有一本精美的書院畫冊。翻開第一頁就是欞星門的照片,那對石鹿雕像在專業攝影下顯得格外威嚴。程云修下意識摸了摸相機,里面還存著那張發光的白鹿照片。

論壇九點準時開始。來自世界各地的學者陸續入座,有白發蒼蒼的老教授,也有朝氣蓬勃的年輕研究員。程云修注意到前排坐著幾位身著傳統服飾的外國學者——一個穿韓服的韓國教授,一個著和服的日本學者,還有個印度裔的教授披著橙紅色紗麗。攝像機在會場后方架起,記者們穿梭其間,閃光燈此起彼伏。

開幕式由書院現任院長主持,這位六十多歲的學者一身深灰色中山裝,聲音洪亮有力:“白鹿洞書院創建于公元940年,是中國歷史上唯一一座延續千年未曾中斷辦學的書院...”他的普通話帶著濃重的江西口音,說到激動處會不自覺地揮舞右手,無名指上的玉戒指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程云修一邊拍照一邊記錄,職業習慣讓他暫時將早上的奇遇拋在腦后。直到日本學者佐藤健一上臺發言時,意外發生了。這位東京大學的中國文化教授正在講述朱熹思想對日本江戶時代的影響,突然投影屏幕上的PPT變成了一個奇怪的畫面——一只白鹿的剪影站在燃燒的書院前,下方是一行古體漢字:“石鏡照心,白鹿引路”。

會場頓時騷動起來。佐藤教授不知所措地看向技術人員,工作人員手忙腳亂地檢查電腦連接。程云修卻如遭雷擊——那只白鹿的姿態與他夢中的一模一樣!更詭異的是,當技術人員拔掉數據線后,畫面依然停留在屏幕上,甚至變得更加清晰,白鹿的眼睛開始閃爍金光。

“怎么回事?”坐在程云修旁邊的當地記者小聲嘀咕,“病毒攻擊?”他的錄音筆還亮著紅燈,忠實地記錄著這場混亂。

就在這時,程云修胸前的記者證突然變得滾燙。他低頭一看,那個中國結標志再次發出金光,而且與屏幕上白鹿眼睛的閃爍頻率完全一致!更不可思議的是,他感覺相機包里的D850正在震動,仿佛有什么東西要破殼而出。

程云修悄悄退出會場,躲到一棵古柏后查看相機。翻到早上拍的石碑照片時,他差點驚叫出聲——照片上的白鹿圖案正在移動!原本靜態的圖像變成了動態畫面,白鹿緩緩轉頭,直視鏡頭,嘴巴開合似乎在說話。程云修顫抖著按下播放鍵,相機揚聲器傳出一個蒼老的聲音:“找到鑰匙...打開天門...”

“原來你在這里。”許清嘉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嚇得程云修差點摔了相機。她臉色蒼白,額頭上布滿細密的汗珠,“會場那邊亂成一鍋粥了,院長宣布暫時休會。”她的目光落在相機屏幕上,倒吸一口冷氣,“天哪...它動了?”

程云修點點頭,將那段詭異的錄音放給她聽。許清嘉聽完后沉默良久,突然抓住他的手臂:“跟我來,現在就去見周爺爺。他一定知道些什么。”她的指甲幾乎掐進程云修的肉里,聲音壓得極低,“剛才投影出問題時,我注意到他一直盯著你看。”

周爺爺的辦公室在書院最偏遠的藏書樓底層。穿過幾重院落時,程云修注意到許多建筑的門窗上都有白鹿圖案,有些已經褪色,有些則是新繪的。最奇怪的是,這些圖案的眼睛部分都特別明亮,像是有人經常撫摸。

藏書樓是座兩層木結構建筑,黑瓦白墻,檐角掛著銅鈴,在風中發出清脆的聲響。推開厚重的木門,撲面而來的是紙張、墨水和樟腦混合的古老氣息。陽光透過雕花窗欞,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周爺爺?”許清嘉輕聲呼喚,聲音在空曠的書樓里回蕩。她的布鞋踩在木地板上,發出吱呀的聲響。

“在這兒呢。”一個沙啞的聲音從書架深處傳來。片刻后,一個佝僂的身影出現在兩排書架之間——那是個瘦小的老人,約莫八十多歲,滿頭銀發用一根木簪挽成發髻,臉上皺紋縱橫如同樹皮,但一雙眼睛卻明亮得出奇。他穿著老式的對襟布衫,手里捧著一本線裝書,書頁已經泛黃卷邊。

程云修心頭一震——這老人他認識!小時候每次跟祖父來書院,都會見到這位管理員。二十年過去,老人似乎沒什么變化,連那根雕著鹿頭的木簪都一模一樣。

周爺爺的目光直接落在程云修身上,眼神銳利如刀:“程家的孩子回來了。”這不是疑問句,而是陳述句。老人說話帶著濃重的九江方言,每個字都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出來的。

“您...認識我?”程云修驚訝地問。

老人笑了,露出幾顆發黃的牙齒:“你滿月時我還抱過你呢。”他顫巍巍地走近,身上散發著墨和草藥混合的古怪氣味,“你祖父臨終前托付我一件事,關于你們程家的秘密。”他的目光落在程云修的相機上,“看來‘石鏡’已經給你提示了。”

許清嘉驚訝地看著兩人:“周爺爺,您早知道會發生這些事?”

老人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轉身走向書架深處:“跟我來,有些東西該見見天日了。”他的布鞋在地板上拖出沙沙的聲響,像秋風吹過落葉。

兩人跟著老人來到藏書樓最里間——一個不足十平米的小室,四壁都是書架,中間擺著一張古老的櫸木書桌。桌上除了一盞銅油燈,就只有一面造型奇特的銅鏡。鏡框上雕刻著繁復的白鹿紋樣,鏡面卻模糊不清,照不出人影。

周爺爺從書架上取下一個紫檀木匣,匣子上同樣裝飾著白鹿圖案。老人枯瘦的手指輕撫過匣子表面的紋路,動作溫柔得像在撫摸情人:“這是你祖父留給你的,說等你‘見到石鏡異象’時才能打開。”他將木匣遞給程云修,匣子比想象中沉重許多。

程云修接過木匣,發現匣子沒有鎖,卻怎么也打不開。周爺爺指了指那面銅鏡:“需要鑰匙。”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室內閃閃發光,像是兩粒炭火。

“什么鑰匙?”程云修困惑地問。

老人神秘地笑了:“你身上帶著呢。”

程云修翻遍口袋,只找到記者證、錢包和手機。當他無意中將記者證靠近銅鏡時,那個中國結標志再次發光,這次光芒強烈得刺眼。更神奇的是,銅鏡的鏡面突然變得清晰,反射出的卻不是室內的景象,而是一把造型古樸的銅鑰匙!

“這...”程云修瞠目結舌,下意識伸手去摸鏡面,指尖卻穿過了“鏡中”的鑰匙,碰到了冰冷的銅鏡背面。就在這時,木匣突然發出“咔嗒”一聲輕響,蓋子自動彈開了一條縫。

周爺爺滿意地點點頭:“果然是正統繼承人。”他轉向同樣震驚的許清嘉,“丫頭,去把門關上。接下來看到的,關乎一個四百年的秘密。”他的聲音突然變得異常清晰有力,完全不像八旬老人的嗓音。

許清嘉急忙關上門,房間里只剩下銅油燈搖曳的光影。程云修深吸一口氣,緩緩打開木匣...

木匣內襯著深紅色的綢緞,已經褪色發黃。匣中只有三樣東西:一封火漆封緘的信、一本巴掌大的線裝冊子,以及一塊殘缺的玉璧。玉璧呈乳白色,表面有火焰狀的紅色紋路,邊緣參差不齊,像是從整塊玉器上斷裂下來的。

程云修首先拿起那封信。火漆上印著一個小小的鹿頭圖案,與書院各處裝飾如出一轍。拆開信封,里面是祖父熟悉的毛筆字跡:

“云修吾孫:

若你讀此信,則'石鏡照心'之象已現,程氏四百年守護之責將傳于你手。我族先祖頤川公,明萬歷年間白鹿洞書院山長,非但博學鴻儒,更肩負一樁千古秘密——守護‘天門鑰匙’。萬歷四十年冬,書院遭雷火,頤川公為護藏書而歿,臨終前將鑰匙一分為三:一藏于石鹿之眼,一隱于石鏡之心,一托于血脈相傳。吾窮盡半生,僅尋得石鹿之鑰與血脈之鑰,石鏡之鑰始終無蹤。今大限將至,唯恐秘密永埋塵土,故托周老轉交此匣。匣中《白鹿洞志異》載有線索,玉璧乃血脈之鑰。切記:三鑰合一,天門可開;白鹿引路,問心廬山...”

信紙在程云修手中微微顫抖,祖父的字跡在油燈下顯得格外蒼勁有力,最后一筆甚至劃破了紙張,可見老人當時心情之激動。

“《白鹿洞志異》...”許清嘉輕聲念出那本小冊子的標題,好奇地湊近,“這是明代的手抄本啊!”她的發絲垂落在書頁上,帶著淡淡的桂花香。

程云修小心地翻開脆弱的紙頁。書是用工整的小楷抄寫的,內容似乎是各種與書院有關的奇聞異事。其中一頁被折了角,標題是《石鹿靈異記》:

“萬歷三十九年夏,予夜讀經義,忽聞院中鹿鳴。出視之,見欞星門前石鹿目放金光,中有小人誦經,聲如蚊蚋。近視之,乃先賢朱熹微像也。鹿口吐銅匙一枚,上鐫‘天門’二字...”

許清嘉倒吸一口冷氣:“所以石鹿眼睛里真的藏著鑰匙?”她的手指不自覺地撫過自己的嘴唇,在上面留下一道淺淺的牙痕。

周爺爺突然開口,聲音沙啞:“你早上不是拍到石鹿眼睛發光了嗎?那就是鑰匙在呼應血脈。”他指了指程云修胸前的記者證,“那個標志,用的是程家祖傳的'同心結'紋樣,只有嫡系子孫才允許佩戴。”

程云修恍然大悟——難怪記者證上的中國結會發光,原來它本身就是“血脈之鑰”的一部分!他急忙查看相機里早上拍的照片,放大石鹿眼睛的部分。果然,在那些微小的“石鏡照心”字樣旁邊,還有兩個幾乎不可辨認的小字:“天門”。

“所以還差石鏡里的鑰匙...”程云修喃喃自語,突然想起什么,轉向周爺爺,“您早就知道這些,為什么不直接告訴我?”

老人搖搖頭,眼角的皺紋更深了:“規矩就是規矩。‘非見異象,不傳秘密’,這是頤川公定下的祖訓。”他指了指匣中的玉璧,“那塊‘火紋玉’,是程家代代相傳的信物。據說原本是一面玉鏡,被雷火劈成了三塊。”

程云修拿起玉璧,對著油燈觀察。玉璧在光線下呈現出奇特的紋理,紅色部分確實像跳動的火焰。更神奇的是,當他轉動玉璧時,紅色紋路竟然在表面流動起來,形成一幅微縮的山水畫——隱約可見書院布局和一條通往山頂的小路。

“這...這怎么可能?”程云修手一抖,差點摔了玉璧。

許清嘉卻顯得異常興奮:“古籍中記載過這種‘影玉’,說是廬山特產,能吸收天地靈氣顯像。”她的專業素養完全壓過了恐懼,眼睛閃閃發亮,“我一直以為是傳說!”

周爺爺咳嗽了幾聲,從懷里掏出一把古老的黃銅鑰匙:“藏書樓頂層有個密室,里面放著頤川公的遺物。你們應該去看看。”他將鑰匙放在桌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我老了,爬不動樓梯了。記住,日落前必須離開藏書樓,這里...晚上不太平。”他說這話時,油燈突然搖曳起來,在墻上投下扭曲的巨大影子。

程云修和許清嘉對視一眼,同時拿起鑰匙。就在兩人的手同時觸碰鑰匙的瞬間,一道金光從鑰匙齒縫迸射而出,在空中短暫形成了一只奔跑的白鹿虛影,隨即消散無蹤。

周爺爺似乎沒看見這異象,只是疲憊地揮揮手:“去吧,時間不多了。”他坐回椅子里,身影在昏暗的光線中顯得格外瘦小蒼老。

兩人告別周爺爺,沿著吱呀作響的木樓梯向藏書樓頂層爬去。樓梯間的窗戶積滿灰塵,透進來的陽光中漂浮著無數細小的塵埃。許清嘉走在前面,旗袍下擺隨著步伐輕輕擺動,露出纖細的腳踝。

“你覺得這一切是真的嗎?”程云修低聲問,手中的玉璧依然散發著微弱的溫度,“還是我們集體產生了幻覺?”

許清嘉停下腳步,轉身看著他,眼神異常清明:“你知道我研究民俗學這些年,最大的體會是什么嗎?”不等程云修回答,她繼續說道,“所謂神話傳說,往往是古人用他們的語言描述的‘真實’。只是我們太依賴現代科學,忘記了世界本來就有許多無法解釋的奧秘。”她的睫毛在斜射的陽光中投下細長的陰影,像兩把小扇子。

頂層的走廊幽深狹長,兩側堆滿了古籍和文物。盡頭是一扇不起眼的小木門,鎖孔已經氧化發黑。程云修試了試周爺爺給的鑰匙,嚴絲合縫。隨著“咔噠”一聲響,門開了,一股混合著霉味和檀香的氣息撲面而來。

密室不足五平米,正中擺著一張古舊的供桌,桌上是一個黑漆木牌位,上書“明奉直大夫白鹿洞書院山長頤川程公之位”。牌位前放著個青花瓷香爐,里面還有未燃盡的香梗。最引人注目的是墻上掛著的一幅畫像——畫中人身著明代儒生服飾,面容清癯,雙目炯炯有神,右手持書卷,左手按在一只白鹿頭上。

程云修倒吸一口冷氣——畫中人的相貌與他有七分相似!尤其是那對微微上挑的眉毛和略厚的下唇,簡直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這就是頤川公?”許清嘉敬畏地低聲問道,仿佛怕驚動畫中人,“跟你好像...”

程云修不由自主地上前,伸手觸碰畫像。就在他的指尖碰到畫布的瞬間,畫中的白鹿突然眨了眨眼!緊接著,整幅畫像開始發光,頤川公的嘴唇蠕動起來,一個蒼勁有力的聲音在密室中回蕩:

“后世子孫,既至此地,當知吾志。白鹿洞非獨書院,實乃‘天門’之鑰所在。廬山之巔有洞天福地,每甲子一開,唯持三鑰者可入。萬歷四十年,吾知大限將至,故分鑰藏之。今倭寇猖獗,恐其得鑰禍亂華夏,吾寧與鑰同焚...”

聲音戛然而止,畫像恢復了常態。程云修和許清嘉呆立原地,久久不能言語。窗外,夕陽的余暉染紅了廬山群峰,一天就要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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