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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帝王的聰昏周期率

唐德宗李適,曾經是個很想有點作為的皇帝,但終于逃脫不了中國帝王難免的,這種聰昏周期率交替的宿命,到底還是昏庸,昏懵,昏聵,昏天黑地起來。中國歷史進程中的許多悲劇,無不與最高統治者越活越顛倒,越老越錯亂,越到晚年越走向反面,越到臨終越無可救藥,有著莫大的關系。

就在德宗皇帝由聰轉昏,由清醒變糊涂的早期,對曾經引為股肱,視為心腹的中書侍郎、同平章事陸贄,在一個私密的場合,推心置腹地說過這樣一番話:“你太過于清廉和謹慎了,到了偏執的地步。各道、州、府到長安來,送給你一些禮物,是人之常情。你全都拒之門外,一律不受,那是很不合乎情理的。其實,如果送你一根馬鞭,一雙皮靴之類,收下了,也是無傷大雅的。”

歷朝歷代,混蛋皇帝很多,但再不像個樣子、不成個氣候的最高統治者,如他這樣直言不諱地勸臣下納賄,苦口婆心地動員掌管國政的宰相腐敗,還真是少見。既然說受賄可以,那么索賄也就無所謂了。以同樣的道理推論,某種程度上的腐化墮落,自然也在被允許之列了。這位一國之主,連表面文章也不顧,明目張膽地告訴陸贄,小小不言的進貢啊,孝敬啊,表示啊,意思意思啊,無妨笑納,拒絕的話,反而不好。這句話一出口,其實等于明說,陸相啊,即使大撒手地貪贓枉法,大面積地收受賄賂,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然而,他沒有想到,陸贄不領情,斷然拒絕。

陸贄(754—805年),字敬輿,浙江嘉興人。年十八登進士第,以博學宏詞登科,是一個很有才干,很是正派,作風嚴謹,為官慎篤的政治家。德宗還在東宮當太子時,就風聞他的名聲,等到登基后,很想振作一番,以使唐室中興,就將這位干練之才,調到身邊工作。先為翰林學士,后轉侍部員外郎,進入決策中樞。

“贄性忠藎,既居近密,感人主重知,思有以效報,故政或有缺,巨細必陳,由是顧待益厚。”當德宗被叛軍逼出長安,逃亡在外的時候,陸贄隨行。“山居艱阻之中,雖有宰臣,而謀猷參決,多出于贄,故當時目為‘內相’。從幸山南,道途艱險,扈從不及,與帝相失,一夕不至,上喻軍士曰:‘得贄者賞千金。’翌日贄謁見,上喜形于色,其寵待如此。”(《舊唐書》)

可是,在唐朝,也不光是唐朝,在中國封建社會的歷朝歷代,有光明磊落的賢相存在,也必有卑鄙齷齪的奸臣出現,有慷慨激昂的正直之士紓難排憂,也必有惡濁邪佞的無恥之徒興風作浪。上帝有時就像小商小販那樣打小算盤,令人無奈。賣好白菜偏搭糠心大蘿卜,售鮮黃花要配臭不可聞的爛帶魚,從來不給那些封建帝王一個理想的執政班子,總是良莠不齊,好壞兼之,就看你這個當皇上的,是聰?還是昏?你用對了人,你江山坐穩,你看錯了人,你日子就不好過。

就在德宗終于按這種周期率,逐漸混賬,終于渾蛋的時候,一個在全唐史上,也數得上壞蛋之出類拔萃者,曾經注釋過《史記》,也算是一個有文化,有學問的裴延齡,一步一步被信任,被寵幸。于是,這個中書侍郎,判度支,“奸宄用事,天下嫉之如仇,以得幸于天子,無敢言者。贄獨以身當之,屢于延英面陳其不可,累上疏極言其弊。”在封建社會里,正與邪的較量,誰勝誰負,關鍵在于德宗的屁股坐在哪一邊了。

知識分子要是下流起來,也是無所不用其極的。由于“延齡日加譖毀。十年十二月,除太子賓客,罷知政事(等于逐出領導核心)。贄性畏慎(這是個嚴格要求自己的人),及策免私居,朝謁之外,不通賓客,無所過從(即使如此檢點,裴延齡也不放過他)。十一年春,旱,邊軍芻粟不給,具事論訴;延齡(栽贓)言贄與張滂、李充等搖動軍情,德宗怒,將誅贄等四人,會諫議大夫陽城等極言論奏,乃貶贄為忠州別駕”。

《舊唐書》在陸贄本傳的結尾,這樣寫道:“近代論陸宣公,比漢之賈誼,而高邁之行,剛正之節,經國成務之要,激切仗義之心,初蒙天子重知,末途淪躓,皆相類也;而誼止中大夫,贄及臺鉉,不為不遇矣!”史官認為:賈誼在漢,只做了一個不大的官,而陸贄在唐,曾經官至宰相,執政中樞,但他未能把握住這樣一個權高位重的機會,做得更好,后來弄到差點要殺頭的地步,很為他惋惜。“贄居珥筆之列,調飪之地,欲以片心除眾弊,獨手遏群邪,君上不亮其誠,群小共攻其短,欲無放逐,其可得乎?”

其實,史官卻并未指出,這其中,陸贄是一貫的,德宗是變化的,起初待他如患難之交,后來待他如陌路之人,是這位皇帝的聰昏周期率所決定的。

從李適誘使臣下公開納賄,動員陸贄與他同流合污,他已經不是被逼逃出長安,那個孤寒的,凄惶的,無援的,不知所以的皇帝了。這時,他已經坐穩江山,還小有局面,便開始聚斂無度,盤剝百姓,私欲無窮,永無厭足起來。他除了國庫以外,還設“瓊林”、“大盈”兩座私庫,儲藏朝廷群臣和地方官員進貢的財物。

唐代詩人白居易在其名篇《秦中吟》里,有一首《重賦》:“昨日輸殘稅,因窺官庫門,繒帛如山積,絲絮似云屯。號為羨余物,隨月獻至尊。奪我身上暖,買爾眼前恩。送入瓊林庫,歲久化為塵。”就是描寫他的寵臣裴延齡等,為討他的歡心,而亂立名目,強收稅賦,以致民不聊生,黎庶怨恨的場景。

陸贄,一身清白,兩袖清風,那時雖無三大紀律,八項注意之名目,但他從來不貪群眾一針一線的便宜,從來不沾國帑一文半分的油水,當然要進行理直氣壯的抗爭。也許因為這種李適看來的別扭,才有這番開導臣下,適當受賄并無不妥的論調,作為帝王,如此行徑,實在有點不可思議。說白了,給他立刻雙規起來,判這位陛下一個教唆犯的罪名,不成問題。

于是,身為一國之主,竟想不到遭到陸贄的拒絕。這是不對的呀,陛下!“監臨受賄,盈盡有刑,至于士吏之微,尚當嚴禁,矧居風化之首,反可通行。賄道一開,展轉滋甚,鞭靴不已,必及金玉……已與交私,何能中絕其意,是以涓流不絕,溪壑成災矣!”

宰相不伸手,而且勸皇帝也別伸手,這使得德宗有些難堪,感到尷尬。

按照常人的理解,皇帝都開了金口,你還有什么好猶豫的呢,放手大干吧!當然,你要保持潔身自好的名聲,你不想墮落到無恥地步,那也不必弄得皇帝下不了臺。你可以不去做,但也不必表態表示反對。無論如何,他是一國之主,這點聰明,陸贄怎么也是應該有的。可他,本著“上不負天子,下不負所學,遑他恤乎”的信條,當面反駁了李適。

被頂撞回來的德宗,那臉上的表情,肯定只有干笑,苦笑,和無可奈何的笑,至于他心里是什么樣的笑,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不是好笑,是可以料到的。從陸贄后來的下場,估計李適那時的心眼里,是陰笑,是奸笑。你算老幾,竟敢對朕放肆!大概從此就種下了怨恨。

最高統治者要跟你過不去,那日子就怕很不好過了。一個科長,一個所長,一個村長,甚至一個屁毛不是的小組長,你若得罪了他,還想法給你小鞋穿呢,何況九五之尊,當朝天子!

幸好,跟他談話那時的李適,還沒有完全忘了他接位后不久的流亡生涯中,陸贄始終追隨,與他同苦共難之情。那兩年里,倉皇逃竄,吃盡苦頭,狼狽萬狀,不可形容。第一次是公元783年(建中四年),被反叛將領朱泚,逐出長安,逃竄到乾縣;公元784年(興元元年),第二次又被反叛將領李懷光逐出乾縣,逃竄到漢中。那期間,李適能倚重者,惟有陸贄。所以,盡管又回到長安做太平天子,對于這位老部下的率直之言,無論怎樣不中聽,也不好意思拍桌子,瞪眼睛,跟他翻臉的。

若是按時下的黨風政紀來考量,這位古人,拒腐防變,不貪不沾,一塵不染,風骨錚錚,也算得上是個廉政的模范干部了。史稱陸贄一生,律己甚嚴。“性本畏慎,未嘗通賓客”,“小心精潔,未嘗有過”。甚至他后來被奸臣構陷,這個李適差點要砍他的腦袋,總算在舉刀時收了手,改為流放,謫至四川。“贄在忠州十年,常閉關靜處,人不識其面,復避謗不著書,家居瘴鄉,人多疬疫,乃抄撮方書,為《陸氏集驗方》五十卷行于代。”

用今天的話來說,他是一個能夠高標準嚴格要求自己的高級干部。

歐陽修在《新唐書》中,記載了陸贄早年的一則故事。他在華州任鄭縣尉,回老家探親省母途中,路過壽州,曾經禮節性地拜見當地的刺史張鎰。這位刺史是頗孚眾望的大人物,最初沒有太看得上如此年輕的后輩。但是,談了三天三夜以后,對這位年輕人的學識見解,治國方略,欽服之至,就要求和陸贄成為一對忘年朋友。

分手時,張鎰送給他一筆巨款,說是:“請為母夫人一日費。”陸贄說什么也不肯接受,刺史當然堅持要他收下。最后,陸贄只好讓步:“敢不承公之賜!”但僅僅受了他禮物中的一點茶葉。唐代的茶葉都壓成團,所以,他取了一團龍鳳茶離開張府。春風楊柳,草色青青,送別途中,老先生對這位明日之星寄予多大的期望啊!

然而,在封建社會里,能不能成為明日之星?能不能成為總發光的明日之星?在于帝王。碰上聰明的帝王,碰上昏庸的帝王,碰上先聰明后昏庸的帝王,碰上壓根兒就是混蛋一個的帝王,那境況是大不相同的。君擇臣,臣亦擇主,這里有很多偶然性,和不確定因素的。而帝王的資質,決定他的作為,能碰上像點樣子的帝王,在中國,這種可能比摸彩的得獎率要低得多。

因為在封建王朝的三百多個帝王中間,基本上可分為——

第一類是無作為的,你碰上了只有自認倒霉;

第二類是有作為也不大的,你碰上了也成就不了什么大事;

第三類是曾經有作為,后來走向了反面的。當他在有作為時,你可能發揮出能量,等他走向反面時,你的能量很可能成為他要除掉你的原因;

第四類是有作為的,而且始終有作為的。但這樣的英明偉大完美的帝王,不但在中國從來沒有,在世界上也沒有的,所以,根本不可能碰上。因為,能夠稱之為英主的第四類帝王,只是一種向往,一種理想,一種眾望所歸的虛幻形象。即使被視作中國最樣板的皇帝李世民,要不是他服用婆羅門所煉長生不老藥中毒死亡,駕崩時才半百年紀,來不及向自己的反面發展,要是他多活十年,二十年,恐怕和唐玄宗李隆基、唐德宗李適一樣,是逃不脫中國帝王這種聰昏周期率的。

他的親征高麗,無功而返,他的繼承之懼,宮廷不安,他的大興土木,營建浩繁,他的猜疑排斥,冤假錯案,也是已露端倪的由聰而昏的轉變開始。所以,在我國封建社會中,第一類,和第二類的帝王,幾占總數百分之九十。第三類帝王約占剩下的百分之十。從唐德宗與陸贄的始末全過程來看,其實,正是帝王聰昏周期率表現得最典型的一個例證。

應該說,當年在討伐安祿山、史思明叛軍時,李適曾為天下兵馬元帥,還是相當有銳氣和有朝氣的。所以平亂以后,代宗因其功拜尚書令。繼位之始,也曾經勵精圖治,革舊布新,時局為之一振。《舊唐書》對他這一階段的表現,持非常肯定的態度。

“德宗皇帝初總萬機,勵精治道。思政若渴,視民如傷。凝旒延納于讜言,側席思求于多士。其始也,去無名之費,罷不急之官;出永巷之嬪嬙,放文單之馴象;減太官之膳,誡服玩之奢;解鷹犬而放伶倫,止榷酤而絕貢奉。百神咸秩,五典克從,御正殿而策賢良,輟廷臣而治畿甸。此皆前王之能事,有國之大猷,率是而行,夫何敢議?”

然而,這樣的英明,維持不了多久。由于從人類學的角度來看,帝王家系的退化程度,要甚于常人,也是必然的結果。

一、太過優渥的物質生活;

二、太過消耗的性事活動;

三、太過緊張的宮廷斗爭;

四、太過狹窄的精神世界。

這四“太”,造成中國封建社會最高統治者的智商、體能、行為力、適應力的加速度消耗而呈下降趨勢。所以中國出現那么眾多的弱智、白癡,呆傻兒式的皇帝,是一點也不奇怪的。正如一塊土地,肥力耗竭殆盡,還能指望長出什么好莊稼來嗎?一般來說,每朝的開國之主,其聰昏周期率的間距,可能拉得時間長一點,因為那時的地力尚可,而隨后的繼承者,則是黃鼠狼下豆鼠子,一代不如一代,很快就會不成氣候了。

李適為唐第十代皇帝,試想一下,古人說過,“君子之澤,五世而斬”,你都第十世了,不斬何待?姑且把李世民視作百分之百的英主,從公元七世紀初到公元八世紀末,十代過去,二百年過去,嗚呼,這個源自突厥人種的隴西李氏豪強家族,那血管里的英主基因,還有幾許能在李適身上殘存下來?

宋人錢易在其《南部新書》里,這樣描寫李適的由聰而昏的周折:“裴延齡嘗放言德皇曰:‘陛下自有本分錢物,用之不竭。’上驚曰:‘何為本分錢?’延齡曰:‘準天下貢賦,常分為三,一為乾豆,二為賓客,三為充君之庖。今奉九廟,與鴻臚,供蕃使,曾不用一分錢,而陛下御膳之余,其數極多,皆陛下本分錢也。’上曰:‘此經義,人總未曾言。’自茲有意相奸邪矣。”

其實,作天真無知狀,作如夢初醒狀,作頭一回聽說狀,李適純粹是裝孫子。早在流亡逃竄期間,他這搜刮民脂民膏的劣根性,就露出狐貍尾巴來了。“初,德宗倉皇出幸,府藏委棄,凝冽之際,士眾多寒,服御之外,無尺縑丈帛,及賊泚解圍,諸藩供奉繼至,乃于奉天(即乾縣)行在,儲貢物于廊下,仍題曰‘瓊林’、‘大盈’二庫名。”

陸贄在巡視行宮時,發現了這種不成體統的事情,趕緊對這位皇帝進諫:“臣下昨天看見行營廊下,出現‘瓊林’、‘大盈’庫名,把微臣嚇了一跳。這兩個庫名,陛下也當了解,是玄宗皇帝當年為其藏庫題寫。結果,開元盛世,毀于一旦,就敗于這既失民心,更失軍心的私念上啊!陛下把諸道貢獻的金銀財寶,糧食衣料,私藏在此,供自己吃用。而你怎么不想一想,那些吃不飽,穿不暖,為你賣命打仗的將士們,看到了會作如何想?”

因為,那時,還處于戰爭狀態之下,陸贄警告這位已經由聰轉昏的德宗說:“陛下不害怕軍心動搖嗎?不擔心臨陣倒戈嗎?不在乎那些軍官起來造你的反嗎?不覺得那些士兵有可能掉轉槍口對準你腦袋嗎?”一提掉腦袋這三個字,他暫時恢復理智。所有由聰而昏的帝王,只有這句話能聽得進去。即使再王八蛋的君王,讓他掉腦袋他還是不干的。

何況,這個李適,還記得當年被叛將朱泚包圍,眼看就要束手就擒之時,他的守城部隊罷戰了,不給他賣命了。原因很簡單,你倉庫里堆積如山的財寶,卻要我們身無分文、衣食無著的戰士為你犧牲,憑什么,憑什么?摳門到家的德宗慌了神,連忙派中官,也就是太監,推去兩車綾羅綢緞,用以收買軍心。誰知那些將士,不想侍候這個混賬皇帝了,于是,逼得他出逃。也許他尚未完全昏庸到只有忘性,而無記性,庫名趕緊派人取了下來,但庫藏財富,仍舊被他所寵幸的中官把持著。

歐陽修在《新唐書·德宗紀》這樣剖析:“猜忌刻薄,以強明自任,恥見屈于正論,而忘受欺于奸諛,故其疑蕭復之輕己,謂姜公輔為賣直而不能容,用盧杞趙贊則至于敗亂,而終不悔。及奉天之難,深自懲艾,遂行姑息之政,由是朝廷益弱,而方鎮愈強,至于唐亡,其患以此。”

在中國,若帝王站在正直一邊,則佞幸就靠邊,而反過來,帝王排斥堅貞之士,則奸宄之徒必穢亂中樞。良善者執政,人民得安生,邪惡者掌權,百姓必倒霉。中國五千年以來,有著悠久的歷史,有著深遠的文化,有著勤勞的大眾,然而卻落后于世界潮流。這其中,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掌握最高統治權的這些家伙們,渾渾噩噩,無知無恥者多,糜爛腐朽,耽迷聲色者多,治國無能,破壞在行者多。而余下來曾經有所作為的君王,也很快就一百八十度拐彎,走向末路,敗亡得比誰都快都壞。

因為,帝王之由聰轉昏,除了自身人種學上的缺陷,在他身邊的那些小人,也在推動著,加快著他的腐朽,他的墮落,他的不可救藥,他的走向滅亡。歐陽修著《新唐書》,在《德宗、順宗、憲宗》記后感嘆:“嗚呼,小人之能敗國也,不必愚君暗主,雖聰明圣智,茍有惑焉,未有不為患者也。”

如果,整個朝廷都像陸贄這樣剛正不阿,清儉廉潔,直言儻論,端莊崇實,唐德宗有可能將他的聰昏周期率,拉長一點,可包圍著他的卻是盧杞、裴延齡,以及宦官竇文場、霍仙鳴之流,同流合污,沆瀣一氣。一個陸贄的拒絕,哪敵得上這一群混蛋聯合體的擁躉啊!

所以,任何一個社會,像陸贄這樣敢拒絕邪惡的正派力量占上風的時候,這個時代就有希望,有生氣,有前景,也有未來。反之,像陸贄這樣代表正義,代表公道,代表人心所向,代表真理必勝的人物,處于孤單狀態,受到排斥打擊,遭遇不公對待,好人步步難行,這個社會,便會沉淪,便會黑暗,便會像墮入阿鼻地獄那樣不見天日。

白居易在那組《秦中吟》詩的序言中,談到了他的創作背景:“貞元,元和之際,予在長安,聞見之間,有足悲者,因直歌其事。”而“貞元”,就是唐德宗李適的年號。于是,我們知道這位偉大的唐代詩人,是與時代同步的作家,是與社會現實密切相關的作家,也是一位現在進行式干預生活的作家。

在這組詩中,有一首《輕肥》,從最高的皇帝起,到最低的里正止,層層盤剝,稅賦無窮,對百姓造成的苦難。“浚我以求寵,斂索無冬春”的殘酷,“里胥迫我納,不許暫逡巡”的兇狠,“歲暮天地閉,陰風生破村”的貧寒,“幼者形不蔽,老者體無溫”的悲慘,因此詩的結尾兩句,“是歲江南旱,衢州人食人”,絕對是這個政權行將末日的描寫。一個國家,到了人相食的地步,可想而知,這個最高統治者已經昏聵到什么程度!

難逃中國帝王聰昏周期率的李適,既然已經在小人的包圍下,不可救藥地墮落下去,那么陸贄,這個正直有為的,不阿群邪的臣下,這個有著抱負的文人,這個寫了許多精彩文字的政論家,這個有想法的知識分子,還能有好日子過嗎?

“君上不亮其誠,群小共攻其短,欲無放逐,其可得乎?”陸贄被逐邊陲十年,直到德宗死后,他兒子順宗接位,才體會到當年陸贄對他老子的拒絕,具有多么了不起的價值和意義。來不及地下詔書,讓他回到長安,在朝廷任職。

可是,詔未至,贄死,享年五十二歲。一代良臣,就以這樣一個拒絕邪惡的形象,長存于史冊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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