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風還帶著殘夜的冷意,桑榆咬開茶葉蛋的蛋殼,滾燙的蛋白熨得指尖發癢。她盯著公交站臺上那個穿校服的身影,校徽在晨光里泛著金屬光澤——原來他和自己是同所學校的。男生似乎察覺到視線,隔著馬路抬了抬眼,帽檐下的側臉線條利落,昨晚暗紅的血跡已被干凈的袖口遮住。
桑榆慌忙低頭,把蛋殼扔進垃圾桶時,聽見身后傳來自行車的鈴鐺聲。張瑤踩著自行車滑到她身邊,馬尾辮上的櫻桃發繩甩得老高:“桑榆!你怎么在這兒?快上車,早讀要遲到了!”
書包被塞進前車筐,桑榆剛坐上后座,就看見公交站臺的男生轉身上了車。公交車發動的聲音混著張瑤的抱怨:“你昨晚又去便利店了吧?眼底下烏青得像熊貓。”她踢了踢車腳撐,“我跟你說,你們班那個籃球隊長今天要在升旗儀式上演講,據說帥得能讓女生集體缺氧……”
桑榆把下巴擱在張瑤肩上,看著街邊梧桐樹的影子在地面拉長又縮短。書包里的保溫桶隨著單車顛簸輕晃,銀耳湯的甜香透過布料滲出來,混著張瑤嘰嘰喳喳的聲音,忽然讓她想起便利店暖黃的燈光。昨晚那個男生接過面包時,指尖的冰涼和硬幣殘留的體溫,像兩枚重疊的印記,還留在掌心。
升旗儀式的廣播在操場響起時,桑榆正蹲在教室后排補作業。張瑤趴在桌上戳她胳膊:“快看!就是他——”
主席臺上站著的男生穿著挺括的校服,微風吹起他額前的碎發。桑榆握筆的手猛地一頓——江躍川是便利店那個男生。他正在念演講稿,聲音不再沙啞,透過喇叭傳來,帶著少年特有的清朗:“……即使身處陰影里,也要記得抬頭看光。”
陽光穿過他睫毛在稿紙上投下細碎的影,桑榆忽然注意到他袖口別著的校徽旁,似乎纏著圈極細的紅繩,和她書包上的那根顏色一樣。昨天在便利店,李姐手腕上的紅繩晃啊晃的,說她媽媽年輕時也總系著這樣的繩子。
“喂,你發什么呆?”張瑤戳她的筆尖蘸到了墨水,“他剛才是不是往咱們這邊看了?”
桑榆低頭擦掉練習冊上的墨點,心臟卻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下。放學時她故意繞到公交站臺,卻沒看見那個穿灰色連帽衫的身影。直到晚自習結束,她背著書包走出校門,才在巷口的路燈下看見熟悉的輪廓。
江躍川靠在墻上,手里轉著枚硬幣,正是昨晚留在便利店后門的那枚。看見桑榆,他把硬幣塞進褲兜,指了指她手里的保溫桶:“你媽媽……還好嗎?”
桑榆愣住了。昨晚他離開時,是不是看見媽媽送廢品的背影了?巷子里堆著半人高的紙箱,媽媽總在深夜拖著板車來這里,廢品站的燈牌在遠處忽明忽暗。她攥緊保溫桶的提手,低聲道:“她……挺好的。”
江躍川沒再說話,只是從口袋里掏出包東西遞給她。桑榆接過來,發現是袋包裝精美的草莓牛奶,和張瑤給她的那種一模一樣。“便利店……臨期處理。”他聲音有點不自然,耳尖卻悄悄紅了,“昨天的面包,謝謝。”
桑榆捏著牛奶盒,指尖傳來熟悉的涼意。她忽然想起李姐說的話,想起媽媽藏在廢品里的銀耳湯,想起男生袖口那圈紅繩。路燈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風吹過巷口的老槐樹,幾片新抽的嫩芽落在桑榆發梢。她拆開牛奶盒的封口,草莓的甜香混著夜風襲來。遠處便利店的“叮鈴”聲隱約傳來,暖黃色的燈光像顆落進黑夜的糖,正慢慢融化所有藏在校服袖口的窘迫。
江躍川看著她喝牛奶的樣子,忽然從書包里拿出本練習冊:“這道物理題……你會做嗎?”
桑榆接過練習冊,看見上面用中性筆寫著密密麻麻的解題步驟,最后一步卻打了個問號。她蹲在路燈下,用隨身帶的筆在空白處演算,江嶼蹲在她旁邊,校服袖口的紅繩和她書包上的那根,在燈光下輕輕晃在了一起。
環衛車的轱轆聲從遠處傳來,東邊的天空又泛起魚肚白。桑榆寫完最后一個公式,忽然發現江躍川袖口的紅繩末端,系著顆磨得光滑的桃核——和她媽媽掛在廢品站門把手上的那顆,像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