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董嗣昌
- 江右鎮(zhèn)守使
- 江右小明
- 4085字
- 2025-06-06 10:03:00
“堂尊!卑職冤枉!定是有人栽贓,是周德庸!他...他早就想取而代之!”庫里南仍試圖做最后的掙扎。
“是不是栽贓還有待查證,但這賬冊卻是實打?qū)嵉某隽藛栴},來人!”陳琢聲音陡然拔高,“將庫里南即刻拿下,剝下官服,押入大牢候?qū)彛?
其家宅,著三班衙役即刻圍住,無本官手令,一應(yīng)人等不得出入!所有賬冊證物,由周主簿親自帶人清點、封存、看管!若有差池,唯你是問!”
“遵命!”周德庸聲如洪鐘,臉上是壓抑不住的激動。
“不——!陳琢!你不能!我是朝廷命官!你沒有證據(jù)!你這是構(gòu)陷!構(gòu)陷!”庫里南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肥豬,猛地彈起來,想要撲向陳琢,卻被早有準(zhǔn)備的幾名健壯差役死死按住。
“構(gòu)陷?這賬冊可都是你庫里南親自呈上來的,證據(jù)確鑿之事也有構(gòu)陷一說?拿下!”陳琢一聲令下,如狼似虎的衙役再無遲疑,死死扭住庫里南的臂膀。
“剝?nèi)ス俜 ?
“刺拉——”布帛撕裂的聲音格外刺耳。象征著八品縣丞身份的青色官袍被粗暴地扯下,這一刻,庫里南徹底從朝廷命官淪為了階下囚徒。
冰冷的鐵鏈嘩啦作響,套上庫里南的脖頸和手腕,沉重的觸感讓庫里南雙腿一軟,幾乎是被衙役拖拽著押下公堂。
堂下眾官吏差役,無不噤若寒蟬,面如土色。庫里南經(jīng)營昆山多年,盤根錯節(jié),竟被新任知縣如此雷霆手段,當(dāng)堂剝袍下獄!這份狠厲與決絕,徹底震懾了所有人。
陳琢的目光緩緩掃過堂下,所及之處,人人低頭,不敢與之對視。
“縣丞庫里南,瀆職貪墨,證據(jù)昭然,現(xiàn)已下獄待參!然,昆山積弊,非止于此。妖氛彌漫,邪祟作亂,更戕害朝廷命官,禍亂民生,前任王知縣暴斃八真廟,絕非偶然!”
此言一出,堂下眾官吏頓時一片嘩然,前任知縣暴斃眾人皆知另有隱情,雖不曉具體內(nèi)情,但也知其必與顏嚴(yán)有關(guān),陳琢此番言論直接將此案情與妖邪相關(guān)聯(lián),莫不是要往顏嚴(yán)一派頭上扣屎盆子?
“肅靜!”陳琢猛地一拍驚堂木,巨響壓下所有議論,“周德庸?!?
“下官在!”
“本官命你暫代縣丞之職!即刻點齊三班衙役,封鎖八真廟!一應(yīng)香客信眾,即刻驅(qū)離,但有阻攔者,以同謀論處!廟中所有廟祝、管事人等,盡數(shù)拘拿,押入縣衙大牢,嚴(yán)加看管!本官要親自提審!”
“下官遵命!”周德庸聲音洪亮,眼中精光爆射,他忍辱負(fù)重三年時間,等的就是這一刻。代行縣丞之職,手握實權(quán),終于能一展拳腳!他立刻轉(zhuǎn)身,點了幾名平日里實心做事,不太受庫里南待見的差役頭目,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沖出公堂。
“其余人等!”陳琢環(huán)視了公堂一圈,將大小吏使的面目一一記下,“各安其職,不得懈?。炖锬弦话福瑺窟B甚廣,本官自有明斷。若有知情不報、暗中串聯(lián)者,罪加一等!退堂!”
“威——武——”稀稀拉拉的堂威聲響起,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驚惶。眾官吏差役如蒙大赦,慌忙行禮退下。
公堂上瞬間空蕩,只剩下那座散發(fā)著陳腐霉味的賬冊山和權(quán)力更迭的硝煙滋味。
陳琢靜坐與公案之后,對于昆山現(xiàn)下的局勢開始了推演。
自己拿下庫里南只是第一步,目的就在于敲山震虎,逼其背后的呂黨出手。庫里南作為呂黨在昆山斂財?shù)腻X袋子,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所以自己在將其押入大牢后,明里暗里都一定會有人出手想要將這個錢袋子保下來,再不濟殺人滅口也非不是不可能。
可出手的這個人會是誰?舒茴昨夜吃了大虧,根基被毀,暫時不用考慮,那可能出手的也無非是八真廟中其余七位水伯河神,但好在自己已經(jīng)派周德庸前去抄廟,有舒茴的教訓(xùn)在前,那七位敢不敢動手此刻還另做兩說。
那暗里殺人滅口的路短時間內(nèi)自己給呂黨封死了,明面上能夠出手的也無非只有轉(zhuǎn)運使顏嚴(yán)一人爾,他...又會出何招數(shù)呢?
還未等陳琢思量出個所以然,一道急促的呼喊聲傳來,“報——!”
只見一名身著皂衣、神色惶急的年輕差役連滾帶爬地沖進大堂,“稟堂尊,周主簿他...他遭人堵在八真廟門口了!”
“是何人所阻?”陳琢凝聲道。
“是...是府衙的官差!”差役聲音發(fā)顫,“為首的是咱們兩浙道提點刑獄司的公事董嗣昌,董大人!
董大人他帶著府衙的緹騎,足有數(shù)十號人,個個帶刀!董大人手執(zhí)刑獄司的牌票,說八真廟乃敕封正神道場,事關(guān)重大,無刑獄司明令,地方州縣無權(quán)擅動!周代縣丞據(jù)理力爭,反被...被周大人帶來的緹騎推搡,險些動了兵刃!”
“董嗣昌?”陳琢眉頭皺起,此人名字他有所耳聞,好像是昔日顏嚴(yán)在東佳書院的同窗好友,更是其在刑獄司的鐵桿心腹??磥眍亣?yán)對于昨夜八真廟的反應(yīng)比自己想的更快,更直接。
“好一個刑獄司!好一個無令不得擅動!這董嗣昌是要替我行使這昆山一縣的父母之權(quán)了?傳令周德庸,八真廟,今日封定了!天塌下來,自有本官頂著!”
“是!”那差役被陳琢話語中的決絕所懾,精神一振,應(yīng)聲就要退下。
“慢著。”陳琢忽然開口,目光落在大堂角落那堆散發(fā)著腐朽氣息的賬冊山上,“你再去一趟大牢,告訴牢頭,庫里南單獨關(guān)押,除本官手令外,任何人不得探視。送進去的飲食飲水,需經(jīng)三人以上查驗,若有差池,提頭來見!
另外,將庫里南那身扒下來的官袍,給本官掛到縣衙大門外的旗桿頂上去!讓這昆山縣的百姓都看看,貪墨瀆職、勾結(jié)妖邪的下場!”
差役渾身一凜,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連忙應(yīng)道:“卑職明白?!彪S后便飛奔離去。
縣衙大門外,青天白日之下。
兩名衙役扛著庫里南那件被撕破的青色官袍,在無數(shù)百姓驚愕、好奇、乃至隱含快意的目光注視下,奮力將其掛上了高高的旗桿頂端。那殘破的青色布料在風(fēng)中獵獵抖動,像一面陳琢正式向呂黨宣戰(zhàn)的旗幟。
人群竊竊私語,消息如同一碗被投入滾油的清水,瞬間炸開,向著昆山縣每一個角落蔓延。
幾乎同時,八真廟山門前,氣氛已如繃緊的弓弦。
周德庸須發(fā)戟張,官袍前襟在方才的推搡中被扯開一道口子,他張開雙臂,死死擋在廟門朱漆剝落的高大門檻前,身后是數(shù)十名同樣面帶驚惶卻咬牙不退的昆山縣衙役。
在他們對面,是數(shù)十名身著玄黑勁裝、腰挎制式長刀、眼神冷厲如鷹隼的府衙緹騎。
為首一人,四十許年紀(jì),面皮焦黃,一雙細(xì)長眼精光四射,正是提點刑獄司公事董嗣昌。他手中把玩著一枚黑沉沉的刑獄司令牌,嘴角噙著一絲貓戲老鼠般的冷笑。
“姓周的,本官再說最后一次,讓開!刑獄司辦案,輪不到你一個小小的主簿置喙。八真廟乃朝廷敕封水部正神昭烈廣源妙法娘娘道場,豈容爾等地方小吏肆意褻瀆?再敢阻攔,本官就要將你鎖拿至府衙大牢里上刑了。”
周德庸胸膛劇烈起伏,山羊胡因激動而顫抖,他死死盯著董嗣昌,“董大人,下官奉的是昆山正堂陳知縣的鈞命!查封妖廟,擒拿妖黨,肅清地方,此乃我昆山縣衙分內(nèi)之職!你刑獄司縱有監(jiān)察之權(quán),也需按律行事,豈能越俎代庖,強壓地方?
陳知縣已查明,前任王知縣暴斃于此廟絕非意外,此廟更涉嫌私設(shè)刑堂、戕害百姓、毀壞朝廷稅賦根基!證據(jù)確鑿,豈容爾等…”
“放肆!”董嗣昌面色一沉,厲聲打斷,“你昆山前任知縣王通乃是死于突發(fā)心疾,有仵作驗尸文書為證,你什么身份地位也敢質(zhì)疑我刑獄司辦事?依我看,你是被那新來的陳家子蠱惑,失心瘋了!來人!給我拿下這藐視上官、妖言惑眾的狂徒!敢有反抗者,格殺勿論!”
“是!”董嗣昌身后數(shù)十名緹騎齊聲應(yīng)諾,‘噌啷啷’一片刺耳的金鐵摩擦聲,長刀瞬間出鞘半尺,雪亮的刀鋒在陽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寒光,森然殺氣如同實質(zhì)的潮水,向著周德庸和他身后衙役洶涌壓去!
昆山縣衙役們何曾見過這等陣仗?不少人臉色煞白,雙腿發(fā)軟,握著水火棍的手都在抖。周德庸更是首當(dāng)其沖,被那凜冽的殺氣一沖,只覺得呼吸一窒,仿佛被無形的巨石壓住胸口,連退兩步才勉強站穩(wěn)。
只見其額頭瞬間滲出細(xì)密的冷汗,心中一片冰涼——顏嚴(yán)這是要徹底撕破臉,不惜以武力強行鎮(zhèn)壓了!陳大人...陳大人還能頂?shù)米幔?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格殺勿論?好大的威風(fēng)!”
一道清亮的少年嗓音如同定海神針般,穿透了令人窒息的殺氣,清晰地響徹在八真廟山門前!
所有人霍然轉(zhuǎn)頭!
只見縣衙方向,一身青袍官服的陳琢,正背負(fù)雙手,步履從容地拾級而上。他身后并無大隊人馬,只有白景行一人按劍相隨其后。
陳琢行走間,青衫微拂,看似閑庭信步,但每一步落下,都踏在眾人心頭之上,一股堂皇正大、統(tǒng)御一方的氣運之力以他為中心悄然彌漫開來。方才還如同驚濤駭浪般壓迫向周德庸等人的緹騎殺氣,在這股力量面前,竟如冰雪遇陽,悄然消融了幾分。
“陳大人!”周德庸絕處逢生,聲音都帶上了幾分哽咽。
董嗣昌細(xì)長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精光在陳琢身上掃視,“喲!我道是誰來了呢?原是書院里被逐出去的喪家犬啊。怎么?蒙官家恩典,混了個綠豆芝麻大小的知縣就又橫起來了?”
“董公事此言差矣。東佳書院開山立派,為的是教化萬民,育的是社稷棟梁。我江州陳氏雖因圣命遷居,但卻時刻謹(jǐn)記書院之訓(xùn)誡,從來都是忠君體國,實心做事,談何橫與不橫呢?”
“哼!你若真是忠君體國之輩,又何故派人來抄此八真廟?你難道不知道這是朝廷親敕下來的水部正神道場?還是說你陳琢鐵了心要將這昆山縣攪得天翻地覆,連朝廷法度、敕封正神都不放在眼里了?”
董嗣昌語帶譏諷,聲音陡然拔高,試圖在氣勢上壓過陳琢,同時給陳琢扣上一頂藐視朝廷、褻瀆神靈的大帽子。
陳琢面色不變,迎著數(shù)十柄寒光閃閃的長刀和董嗣昌陰鷙的目光,一步步走到周德庸身前站定,“董公事此言,本官不敢茍同。朝廷敕封正神,乃為護佑一方水土,澤被蒼生。
然則,若有妖邪之輩,假托神名,竊據(jù)道場,行那戕害命官、禍亂鹽政、荼毒百姓之舉,朝廷法度,豈能容之?此等邪祀,不封不查,難道要任其坐大,毀我大宋根基不成?”
“妖邪?禍亂?好大一頂帽子!”董嗣昌嗤笑一聲,“你說八真廟是邪祀,證據(jù)何在?前任王知縣死于心疾,府衙仵作、刑獄司皆有定論!你紅口白牙,污蔑正神道場,這才是藐視朝廷法度,褻瀆敕封尊嚴(yán)!”
只見董嗣昌猛地踏前一步,玄黑官袍無風(fēng)自動,一股屬于刑名老吏的陰冷威壓逼向陳琢:“本官是刑獄司的公事,巡查州縣,糾劾不法是我之天職。今巡查至昆山縣,見你陳琢,初來乍到,不諳地方,偏聽偏信,行事乖張,擅鎖朝廷命官于前,妄圖查封敕封道場于后!
此等行徑,已有濫用職權(quán)、擾亂地方之嫌。陳琢,你是自己隨本官回府衙說明情由,還是要本官親自請你走一趟?”
‘噌啷啷!’數(shù)十名緹騎長刀徹底出鞘,雪亮刀鋒齊刷刷指向陳琢,殺氣凝成實質(zhì),山門前溫度驟降。
周德庸和昆山縣衙役們臉色慘白,被這股森然氣勢逼得連連后退,幾乎喘不過氣。白景行強忍肋下劇痛,橫移半步擋在陳琢側(cè)翼,手按劍柄,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