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于有福。段雨澤剛迎出去，就被個壯實的身影撞了個趔趄，于有福摟著他的肩往里沖，嗓門亮得能掀翻屋頂：“段爺爺！我們來瞧雨澤啦！”

跟在后面的宋家茂拎著個布包，笑著打招呼：“段爺爺好，我帶了點家里曬的柿餅。”

段正坤放下竹籃，樂呵呵地應著：“有福來啦？還有家茂！快坐快坐，讓雨澤給你們沏茶。”于有福是段雨澤穿開襠褲時就認識的發小，打小在段家長大，跟自家人沒兩樣，此刻正猴兒似的湊到竹籃前：“爺爺又編新籃子啦？這手藝，鎮上供銷社都得搶著要！”

三個年輕人擠在堂屋八仙桌旁，不知誰翻出副缺了個幺雞的麻將，湊活著擺開。于有福嚷嚷著“農村沒啤酒，咱以茶代酒”，給每人倒了杯粗瓷碗的濃茶，茶葉梗在碗底浮浮沉沉。

“碰！”宋家茂推倒一張牌，“雨澤，你這老宅真夠意思，比城里出租屋帶勁多了——就是晚上有點瘆人，昨兒我跟有福住村頭旅館，總聽見墻根有哭聲。”

于有福正摸牌的手頓了頓，斜睨他一眼：“就你膽小，那是風吹窗戶縫。”他轉頭看向段雨澤，“說真的，你沒騙我們？這村真鬧鬼啊？”

麻將牌碰撞的脆響突然停了。段雨澤捏著張“九條”，指節泛白，院里的蟬鳴一下子清晰起來。他沉默片刻，把牌扣在桌上：“我跟你們說件事。”

他把蘇詩琪的存在、血月夜的糾纏、殷云星的葫蘆，還有那個未完的夢，斷斷續續講了出來。講到蘇詩琪最后那句“秘密要守住”時，于有福手里的茶杯“當啷”磕在桌沿，宋家茂也直了直身子。

“不是，”于有福咽了口唾沫，“你這意思是說，你要去找那個……百年怨靈？”

“不是找她，”段雨澤抬頭，眼底有少年人的執拗，“是找殷云星。我得弄明白，她跟我到底有什么淵源，夢里那些事是不是真的。還有……”他聲音低了些，“她不該被關在葫蘆里。”

宋家茂皺起眉：“可那是怨靈啊，萬一……”

“我知道有危險，”段雨澤打斷他，指尖敲了敲桌面，“所以我們只找殷云星，見不著他就撤。而且……”他喉結滾了滾，“我對她……確實不一樣。”

于有福盯著他看了半晌，突然一拍桌子：“行！兄弟陪你！”他轉向宋家茂，“家茂，你慫不慫？”

宋家茂被激得一梗脖子：“誰慫了？不過說好，安全第一，見著不對勁咱就跑。”

三個年輕人擊了下掌，粗瓷碗的茶碰在一起，茶葉在水里打著旋。

“你們要去哪？”

清冷的聲音突然從門口傳來，張語馨站在門檻邊，手里還攥著幾張符紙，杏眼瞪得圓圓的，顯然是聽了好一會兒。

“張語馨？你怎么來了？”段雨澤起身。

“來給你爺爺送新畫的鎮宅符，”她把符紙往桌上一拍，“就聽見你們要去找怨靈？段雨澤，你們瘋了？！”她指著于有福和宋家茂，“還有你們倆，跟著瞎起哄什么？知道百年怨靈有多厲害嗎？殷云星那種人，是你們能隨便找的？”

于有福撓撓頭：“我們就……幫雨澤問問情況……”

“問情況？”張語馨冷笑，“你們連桃木劍都不會握，去了就是給怨靈送口糧！”

“我們不是去硬碰硬，”段雨澤上前一步，“我們只想弄清楚真相。蘇詩琪的執念、百年前的事、我的夢……這些都像根刺扎在我心里。就算她是怨靈，也該有個說法吧？”他看著張語馨，“你總說她是壞的，可你見過她對我撒嬌的樣子嗎？見過她為了一句承諾等百年嗎？”

張語馨被他問得一噎，旗袍的盤扣隨著呼吸起伏。她盯著段雨澤眼底的認真，又看看于有福和宋家茂攥緊拳頭的樣子，忽然嘆了口氣。

“你們這群人……”張語馨的話剛說了一半，就被于有福的問句打斷。

于有福撓著后腦勺，看看張語馨，又瞅瞅段雨澤，一臉茫然：“雨澤，這位姑娘是……？”

段雨澤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一怔，臉頰騰地紅了，眼神躲躲閃閃，結結巴巴地開口：“她、她是張語馨……就、就是我爺爺跟我說的……那個……娃娃親的對象。”

“啥？！”于有福手里的麻將牌“啪”地掉在桌上，眼睛瞪得像銅鈴，“娃娃親？你小子藏得夠深啊！”

宋家茂也吃了一驚，手里的茶杯差點沒端穩：“真的假的？雨澤你可以啊，回來一趟還帶個未婚妻？”

張語馨被他們說得臉頰發燙，嗔怪地瞪了段雨澤一眼，剛想開口解釋，就聽段雨澤為了說服她，繼續“嘴炮輸出”：“你看，咱們本來就有婚約在身，等我把蘇詩琪的事情弄明白，了了這樁心事，就……就跟你成親，不耽誤事。”

“誰要跟你成親了！”張語馨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炸了毛，聲音都拔高了幾度，“我跟你定親，不過是爺爺們的安排，從小就被他們念叨，我才默認了這事，可不是真要嫁給你！你別自作多情！”

“我不是那個意思……”段雨澤急忙擺手，“我就是想讓你明白，我不是不務正業，等把事情弄清楚，該承擔的責任我不會躲。”

“承擔責任？你現在最該承擔的就是保護好自己！”張語馨氣得胸口起伏，“去找殷云星？去找百年怨靈？你知道這有多危險嗎？簡直是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我知道危險，但我必須去！”段雨澤也來了倔勁，“那些謎團不弄明白，我心里不安穩，一輩子都得惦記著。”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吵得不可開交。于有福和宋家茂在旁邊看得直著急，趕緊上前勸架。

“哎呀，別吵了別吵了，”于有福拉著段雨澤，“雨澤你少說兩句，張姑娘也是擔心你。”

宋家茂也勸張語馨：“張姑娘你消消氣，雨澤他就是年輕氣盛，不是故意惹你生氣的。”

張語馨深吸一口氣，看著段雨澤執拗的樣子，又看看旁邊一臉焦急的于有福和宋家茂，心里的火氣漸漸消了些，卻還是余怒未消地瞪了段雨澤一眼，轉身就往外走。

“張語馨！”段雨澤急忙喊住她，“你別告訴爺爺！”

張語馨腳步頓了頓，沒回頭，悶聲悶氣地丟下一句“知道了”，就消失在了院門外。

段雨澤看著她的背影，無奈地嘆了口氣。于有福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啦，人都走了，別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