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僻靜的角落果然有人。
是顧硯舟。
他獨自坐在靠窗的舊閱覽桌旁,指間夾著一支筆,面前攤開的卻不是課本,而是一本厚重的德文原版書。
陽光在他線條分明的側臉上投下淡淡的光暈,長而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方打出小扇形的陰影,削薄的唇瓣緊抿著,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疏離。
林疏桐的心臟在胸腔里重重地擂鼓。
她捏著那本日記,指尖沁出細密的汗珠,猶豫了片刻,還是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顧、顧同學。”她的聲音有些發緊,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顧硯舟聞聲,緩緩抬起頭。
那雙深邃的眼眸,像兩潭幽深的寒泉,平靜無波地望過來,帶著一絲被打擾的微不可察的審視。
林疏桐被他看得有些狼狽,幾乎是落荒而逃般將日記本放在他桌上,“這個……李老師說可能是你們家捐書時不小心混進來的。我看上面有你的名字,就,就還給你。”
她語速很快,說完便想立刻轉身離開。
顧硯舟的目光在那本熟悉的深藍色日記本上停留了幾秒,眼神似乎波動了一下,但快得讓人無法捕捉。
他沒有立刻去碰那本日記,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便重新垂下眼簾,注意力回到了那本德文書上,仿佛她只是一個送錯了東西的陌生人。
那聲“嗯”,輕飄飄的,像一片羽毛拂過,卻又像一塊石頭壓在了林疏桐的心上。
她僵在原地,臉頰火辣辣地燒了起來。
預想過他的冷淡,卻沒想過是如此徹底的漠視。
一種莫名的委屈和難堪涌上心頭,讓她有些手足無措。
她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心頭的澀意,低聲道了句“那我先走了”,便匆匆離開了那個角落,仿佛身后有猛獸在追趕。
直到跑出圖書館,被傍晚微涼的風一吹,林疏桐才感覺那股窒息感稍稍退去。
她懊惱地跺了跺腳,既氣惱顧硯舟的冷漠,也氣惱自己的不爭氣。
不就是還個東西嗎?
有什么大不了的。
放學鈴聲總算驅散了林疏桐一整個下午的郁悶。
她慢吞吞地收拾著書包,腦子里還在一遍遍回放著圖書館里那尷尬的一幕。
“疏桐!發什么呆呢,走啦!”一只手突然拍在她肩上,張小雅清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張小雅是林疏桐在明遠中學為數不多的朋友,也是她后桌,一個性格像小太陽般熱情開朗的女孩。
兩人并肩走出校門,融入熙熙攘攘的放學人潮。
梧桐巷離學校不遠,走路也就二十幾分鐘。
“你今天怎么魂不守舍的?一下午都看你唉聲嘆氣的。”張小雅好奇地撞了撞她的胳膊。
林疏桐猶豫了一下,還是把圖書館發生的事情小聲地告訴了張小雅,包括那本日記,以及顧硯舟那令人憋屈的反應。
“顧硯舟?就是那個萬年第一的冰山校草?”張小雅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閃爍著八卦的光芒,“天啊,疏桐,你居然撿到了他的日記!這簡直是偶像劇的標配開局啊!”
林疏桐無奈地白了她一眼:“什么偶像劇,是驚悚劇好不好。他那態度,簡直像我欠了他幾百萬似的。我以后再也不想跟他有任何交集了。”
“哎呀,別這么說嘛。”張小雅攬住她的肩膀,笑嘻嘻地安慰道,“你想想,顧硯舟那種人,平時眼睛長在頭頂上,對誰都愛答不理的。日記本這種私密的東西,肯定很重要。你幫他找回來,他心里指不定多感激呢,只是不善于表達罷了。”
“感激?我可沒看出來。”林疏桐撇撇嘴,想起他那副冷淡疏離的模樣,心里還是有些不舒服。
“那是因為你沒看到他背地里偷著樂的樣子!”張小雅振振有詞,“你想啊,那可是他的日記,萬一丟了,或者被別有用心的人撿到,那后果……嘖嘖。你可是他的大恩人!他今天對你冷淡,說不定是太意外了,或者是在維護他高冷的人設。我跟你打賭,他肯定記住你了!”
林疏桐被她逗樂了:“你這想象力也太豐富了。”
“這叫合理推測!”張小雅得意地揚了揚下巴,“再說了,就算他真的不領情,你也沒做錯什么呀。物歸原主,本來就是應該的。我們家疏桐心地善良,人又漂亮,學習又努力,干嘛要因為一個冰山的態度就否定自己?勇敢做自己,別管他怎么想!”
張小雅的話像一道暖流,緩緩淌過林疏桐的心田。
是啊,她只是做了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何必那么在意別人的眼光和態度。
“而且啊,”張小雅突然壓低聲音,神秘兮兮地湊到她耳邊,“你不覺得這事兒挺有緣分的嗎?整個明遠中學那么多人,偏偏是你撿到了他的日記。說不定,這就是月老給你們牽的紅線呢!”
林疏桐的臉頰微熱,輕輕推了她一把:“胡說什么呢!不跟你貧了,我媽還等我回家幫忙呢。”
雖然嘴上嗔怪著,但張小雅的樂觀和鼓勵,確實讓她心里輕松了不少。
也許,事情并沒有她想的那么糟糕。
第二天,陽光明媚。
或許是張小雅的開導起了作用,林疏桐的心情比昨天好了許多。
早讀課結束后的休息時間,她抱著一疊需要歸還到各個班級的作業本,匆匆走向高二(1)班的教室。
明遠中學的教學樓走廊寬敞而明亮,課間的喧囂聲此起彼伏。
林疏桐低著頭,小心翼翼地避讓著來往的同學,心里盤算著盡快送完作業就回教室。
剛走到(1)班教室門口,正要抬手敲門,一個身影卻從里面走了出來。
林疏桐下意識地想避開,卻在看清來人時,腳步倏地頓住。
他也剛好看到了她,那雙總是帶著疏離感的眼眸,此刻似乎有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
林疏桐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識地想起了昨天的不快,臉頰也有些微微發燙。
她抿了抿唇,正準備若無其事地從他身邊繞過去,卻聽到他開口了。
“林疏桐。”
他的聲音比昨天在圖書館時清晰,也少了幾分冷硬,帶著一種特有的清冽質感,像初雪融化時滴落的泉水。
林疏桐有些錯愕地停下腳步,抬起頭望向他。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走廊的光線有些晃眼,顧硯舟逆光而立,頎長的身影被勾勒出一圈金色的輪廓。
他看著她,表情依舊淡淡的,但眼神卻不像昨天那樣冰冷得拒人于千里之外。
“昨天的事,謝謝你。還有……抱歉。”他的語氣很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認真。
林疏桐徹底愣住了。
道歉?顧硯舟竟然在跟她道歉?
她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那個高高在上、冷漠孤僻的顧硯舟,竟然會主動跟人說“抱歉”?
陽光透過走廊的窗戶,在他濃密的睫毛上跳躍。
林疏桐看到他微微動了動唇,似乎還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保持著沉默,靜靜地看著她,等待她的回應。
巨大的意外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欣喜,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中漾開一圈圈漣漪。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臉頰更燙了,連帶著耳根都有些發熱。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不用謝。我只是做了應該做的事。”
她努力擠出一個微笑,盡管她知道自己的表情可能還有些僵硬。
顧硯舟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幾秒,那雙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情緒一閃而過,快得讓她抓不住。
他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語氣似乎也緩和了一些:“嗯。”
這一次的“嗯”,不再像昨天那樣敷衍和冰冷,反而帶著一絲……認可?
林疏桐的心跳漸漸平復下來,但那種微妙的、輕松起來的氛圍,卻在兩人之間悄然滋生。
原來,他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
她抱著作業本,對他點了點頭,正準備說聲“那我先進去了”,把作業本送進教室。
就在這時,一道略顯尖細的女聲帶著幾分刻意的甜膩,毫無預兆地從不遠處插了進來,打破了這片刻的寧靜。
“硯舟學長!”
林疏桐的動作一頓,下意識地循聲望去。
陽光依舊明亮,但空氣中那絲剛剛升起的輕松感,卻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悄然凝固。
一種莫名的預感,像細小的藤蔓,纏上了她的心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