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梧桐巷里的舊情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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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友吧第1章 梧桐巷
梧桐巷的晨霧還未散盡,帶著特有的潮濕與微涼,氤氳在老舊的紅磚墻與青石板路之間。
林疏桐深吸一口清晨的空氣,熟練地將剛炸好的油條夾進防油紙袋,遞給面前的熟客張阿姨。
“您的油條,一根豆漿,慢走。”她聲音溫和,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盡管眼底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這家位于巷口的早餐攤,是她和母親相依為命的依靠。
父親早逝,母親陳玉華憑著這點手藝,將她拉扯大,也攢夠了她在“明遠私立”這所貴族中學一半的學費。
另一半,則要靠她自己課余打工和獎學金來填補。
“小桐,今天那個三單元的李婆婆說她家的水管又漏了,讓你有空去幫著瞅瞅,她眼神不好,上次你幫她換了燈泡,她念叨了好久。”一個中年男人接過豆漿,是街坊王叔。
林疏桐點頭應下:“知道了王叔,我放學回來就過去。”
一個打扮時髦的年輕女人皺著眉,挑剔地指著鍋里的茶葉蛋:“老板娘,這蛋是不是煮太久了?看著就老。”
陳玉華剛要開口,林疏桐已經微笑著迎上去:“姐姐您嘗嘗看,我們家的茶葉蛋是用秘制鹵料小火慢煨的,看著顏色深,其實蛋白嫩滑,蛋黃更是入味。今天這鍋剛出不久,您嘗一個,不好吃我給您退。”
她語速不快,條理清晰,既解釋了茶葉蛋的特色,又給了對方臺階下。
那女人將信將疑地拿起一個,剝開咬了一口,眉頭漸漸舒展。
林疏桐沒有多言,轉身繼續招呼下一位客人。
她早已習慣了形形色色的面孔和各種明示暗示的刁難,從小幫母親出攤,察言觀色和“打碎牙往肚里咽”的本事,是生活教會她的第一課。
匆匆扒拉完幾口早飯,林疏桐解下沾了些許油星的圍裙,換上明遠私立中學的藍白色校服,背起洗得泛白的帆布書包。
“媽,我去學校了。”
“路上小心,在學校別太累著自己。”陳玉華的聲音從油煙后傳來,帶著一絲擔憂。
明遠私立中學與梧桐巷仿佛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一個是清河市頂尖的教育殿堂,名車出入,衣香鬢影;另一個則是城市肌理中逐漸被遺忘的角落,充滿了煙火氣與歲月痕跡。
林疏桐穿過晨讀聲瑯瑯的教學樓,徑直走向學校最安靜的一角——市立圖書館與學校共建的分館。
她是這里的勤工儉學管理員,負責整理舊書、上架新書,以及一些雜項。
圖書館管理員李老師是個五十多歲的和善女人,見林疏桐進來,放下手中的報紙,笑著說:“疏桐來啦,今天B區三號書架那邊到了一批捐贈的舊書,有些年份了,你幫忙整理一下,看看哪些需要修補,哪些可以入庫。”
“好的,李老師。”林疏桐放下書包,輕車熟路地推著小書車走向B區。
舊書散發著特有的霉味與紙張的沉香。
她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將書一本本取出,撣去浮塵,檢查書頁。
角落里,一個不起眼的硬紙盒引起了她的注意。
里面并非預想中的舊書,而是一些雜物,似乎是某個學生不慎遺落的。
她翻了翻,大多是些舊的文具和幾張風景明信片。
就在她準備將盒子移開時,指尖觸碰到一個硬殼的物件。
她撥開上面的雜物,一本深藍色的硬面日記本靜靜躺在盒底。
日記本帶著一把小巧的銀色鎖,鎖得嚴嚴實實。
封面上,用燙金的工藝印著三個遒勁有力的字——顧硯舟。
顧硯舟。
這個名字在明遠中學,無人不知。
高二(1)班的天之驕子,顧氏集團唯一的準繼承人。
傳說他成績優異,相貌出眾,卻性情陰郁,幾乎不與人交流,周身總是籠罩著生人勿近的低氣壓。
林疏桐的心跳莫名快了半分。
她并非熱衷八卦,只是這個名字的主人太過特殊,特殊到即便是她這樣一心只讀圣賢書、努力賺取生活費的學生,也有所耳聞。
她拿起那本日記,掂量了一下,不重,但那把鎖卻像有千斤。
這顯然是極為私人的東西。
出于勤工儉學的責任,她認為應該盡快物歸原主。
“李老師,”林疏桐拿著日記本走到服務臺,“我在B區整理舊物時發現了這個,好像是顧硯舟同學的。”
李老師扶了扶眼鏡,接過日記本看了一眼,微微蹙眉:“顧硯舟?這孩子……是他的東西就麻煩了。”她嘆了口氣,“這孩子性格孤僻得很,平時在圖書館也是一個人待在角落,不愛說話。不過東西既然找到了,還是得還給他。你認識他嗎?”
林疏桐搖搖頭:“只是聽說過。”她和顧硯舟,一個是掙扎在溫飽線上的勤工儉學生,一個是云端上的富家少爺,本該是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
“也是,你們不同班。”李老師沉吟片刻,“這樣吧,他這會兒應該在閱覽室看書,C區靠窗的老位置。你去還給他吧,就說是圖書館發現的。”李老師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補充道,“他不喜歡別人碰他的東西,你直接交給他本人就好,別多話。”
“我知道了,謝謝李老師。”林疏桐捏緊了手中的日記本,指尖有些微涼。
她穿過一排排高大的書架,走向C區。
圖書館里很安靜,只有偶爾響起的翻書聲和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
王大志,一個戴著厚底眼鏡,經常泡在圖書館的中年常客,正埋首在一堆古籍里,看到林疏桐,習慣性地扶了下眼鏡,算是打過招呼。
林疏桐也微笑著點頭回應。
C區靠窗的位置,光線最好,也最安靜。
遠遠地,林疏桐就看到了那個身影。
他獨自坐著,面前攤開一本厚厚的原版著作,陽光透過玻璃窗,在他線條分明的側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顯得他本就白皙的皮膚近乎透明。
他微微垂著頭,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打出一小片陰影,鼻梁高挺,薄唇緊抿,神情專注而疏離,仿佛與周遭的一切都隔著一道無形的屏障。
這就是顧硯舟。
林疏桐的腳步不自覺地放慢了,心跳也變得有些不規律。
她深吸一口氣,握著那本帶鎖的日記,一步步朝他走去。
距離越近,她越能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的那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冷漠而深沉,像是深不見底的寒潭。
她該如何開口?
他會是怎樣的反應?
日記本里的秘密,又承載著怎樣的過往?
無數念頭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
還有三步,兩步,一步。
她停在了他的桌旁,帶著鎖的日記本被她緊緊攥在手心,滲出了細密的汗。
梧桐巷的清晨,總被一層薄薄的霧氣籠罩著,帶著點水汽的涼,還有早點鋪子里飄出的、揉雜著面粉香和煙火氣的暖。
林疏桐裹緊了洗得發白的舊校服外套,靈巧地在自家小小的早餐攤后忙碌著。
“阿姨,您的豆漿,多加了糖。”她將溫熱的豆漿遞給熟客,聲音輕柔,尾音帶著一絲未脫的稚氣,但眼神卻沉靜得不像個高二女生。
“疏桐丫頭越來越能干了!”被稱作張阿姨的女人接過豆漿,笑呵呵地贊了一句,又忍不住壓低聲音,“你媽那腰,好點沒?可別再累著了。”
林疏桐眼睫微微一顫,隨即抬起,嘴角彎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好多了,謝謝張阿姨關心。我媽說,有我呢。”
母親腰椎的老毛病是前些年累出來的,父親早逝,母女倆就靠著這個巷口的小攤維生。
生活的磋磨,讓林疏桐過早地學會了察言觀色,也學會了將所有的委屈和辛酸,像吞咽苦藥一般,默默咽進肚里,再用一層溫順的外殼包裹起來。
就像此刻,面對一個插隊還嫌包子餡兒少的男人,她也只是微微躬身,不急不躁地解釋:“叔叔,今天的肉餡都是一樣的分量,您嘗嘗,味道肯定不差。后面還排著隊呢,我先給您打包?”不卑不亢,卻也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韌勁,男人嘟囔了兩句,終究沒再多說什么。
晨曦微露,霧氣漸散,梧桐巷開始喧囂起來。
林疏桐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麻利地將最后幾份早點打包好,遞給匆匆的行人。
“媽,我去學校了。”她將圍裙解下,遞給從里屋出來的母親。
母親接過圍裙,有些心疼地撥開女兒額前被汗濡濕的碎發:“路上小心,今天圖書館那邊要是沒事,早點回來。”
“知道了。”林疏桐應著,背起書包,快步融進了涌向巷外的人流。
明遠私立中學,與梧桐巷像是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前者是清河市頂尖的貴族學府,校舍恢弘,綠草如茵;后者則是城市肌理中一道陳舊而溫暖的褶皺。
林疏桐能進入這里,靠的是遠超常人的努力和那份微薄的勤工儉學補貼。
市立圖書館的舊書庫在明遠中學也有一個分點,專門存放一些年代久遠、借閱率不高的書籍和捐贈品。
這里安靜,甚至有些過分冷清,卻是林疏桐最喜歡的地方。
在這里,她可以暫時卸下生活的重擔,沉浸在書本的世界里。
“李老師,早上好。”林疏桐走到書庫管理員李老師的桌前。
李老師是個五十歲上下的中年男人,戴著眼鏡,有些不修邊幅,但對林疏桐卻格外和善。
“疏桐來啦,”李老師放下手中的舊報紙,指了指角落里一堆剛送來的舊書,“還是老規矩,分分類,看看哪些需要修補,哪些可以直接上架。”
“好的。”林疏桐應了一聲,便熟練地開始工作。
她小心翼翼地翻動著那些泛黃脆弱的書頁,指尖拂過時間的塵埃。
突然,她的動作頓住了。
在一堆厚重的精裝典籍和散頁的舊期刊之間,夾著一個格格不入的物件——一本深藍色的硬殼日記本。
看樣式,并不十分老舊,但邊角處卻有些微的磨損,顯然是被人經常翻看的。
最重要的是,日記本的側面,帶著一把小巧精致的銀色鎖。
林疏桐拿起它,入手微沉。
封面上沒有貼任何標簽,只在右下角,用一種極漂亮的燙金字體,刻著三個字——顧硯舟。
這個名字,在明遠中學幾乎無人不曉。
顧氏集團的準繼承人,成績優異,相貌出眾,卻也以性格冷僻孤傲聞名。
她記得這個名字。
不久前,月考成績放榜,顧硯舟的名字,就高懸在年級第一的位置,而她,則在十幾名開外努力追趕。
一本帶鎖的日記,屬于這樣一個風云人物。
林疏桐的心跳莫名地快了幾分。
是失物嗎?
可為何會混雜在這些待處理的舊書里?
她摩挲著那把小巧的鎖,一種隱秘的好奇心像藤蔓一樣滋長,但更多的,是一種物歸原主的責任感。
這樣的私人物品,失主一定很著急。
她拿著日記本,走到李老師面前,輕聲問道:“李老師,您見過這本日記本嗎?上面寫著顧硯舟的名字,好像是高二(1)班的……”
李老師推了推眼鏡,湊近看了看,有些訝異:“顧硯舟的?這可奇了。這批舊書是前兩天顧氏集團捐贈的,說是顧老先生書房里清出來的,難道是那時候不小心混進來的?”他沉吟片刻,“顧硯舟這孩子,確實是我們學校的風云人物,不過性子有些……嗯,孤僻,不太愛和人打交道。他的東西,怎么會落在這里?”
李老師的話,無疑增加了這本日記的神秘感,也讓遞還的難度顯得更高了幾分。
林疏桐捏緊了手中的日記本,封面的燙金字樣在指尖下有些微的凸起感。
她不知道里面鎖著怎樣的心事,但直覺告訴她,這本日記對它的主人而言,一定非常重要。
“我……我想還是還給他比較好。”林疏桐輕聲但堅定地說道。
李老師點點頭:“也是。那你找機會還給他吧,不過……那孩子不太好接近,你自己注意點。”
“我知道了,謝謝李老師。”
林疏桐重新回到書堆旁,卻沒有立刻開始整理。
她握著那本日記,目光在安靜的書庫里緩緩逡巡,像是在尋找著什么。
陽光透過高大的玻璃窗,在落滿塵埃的書架間投下斑駁的光影,空氣中彌漫著舊紙張特有的、略帶霉味的清香。
她的心,卻因為這本意外出現的日記,以及那個只聞其名、未見其人的少年,泛起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漣漪。
她深吸一口氣,目光最終定格在書庫最深處,那個總是被高大書架遮蔽的安靜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