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消毒水的氣味在病房里彌漫，徐瀧坐在病床上，紗布裹著的雙眼被壓得發沉，眼前漆黑一片，卻能清晰感受到陽光透過窗簾縫隙，在眼皮上投下暖熱的光斑。今天是拆紗布的日子，他的手心沁出細密的汗珠，將床單攥出深深的褶皺，仿佛要借此抓住這份忐忑不安。

“別緊張?！绷纸方窚厝岬穆曇魪亩蟼鱽?，帶著令人心安的力量。她輕輕握住徐瀧冰涼的手，指尖的溫度透過皮膚傳遞過來，帶著讓人安心的力量。

徐瀧深吸一口氣，感受著額頭傳來的涼意，醫生正小心翼翼地解開紗布的結。隨著紗布一層層被揭開，輕微的拉扯感讓他下意識地眨了眨眼，盡管眼前依舊混沌，卻隱約有了明暗的變化。這種細微的感知，像一絲希望的曙光，悄然照進他內心的黑暗。

當最后一層紗布被輕輕取下，徐瀧緊閉著雙眼，睫毛在蒼白的皮膚上投下細密的陰影。消毒水的氣味突然變得尖銳，混著窗外隱約傳來的風聲，讓他的太陽穴突突直跳。他聽見季年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在床邊挪動，林椒椒發梢掃過病號服布料的窸窣聲，連兩人交疊的呼吸聲都變得格外清晰，甚至能感受到兩人緊張的情緒在空氣中蔓延。

“慢慢睜眼。”林椒椒的聲音像是裹著層薄薄的水霧，帶著難以掩飾的緊張。她摸索著握住徐瀧冰涼的手，指腹的溫度透過繃帶滲進來，在皮膚上烙下滾燙的印記。徐瀧喉結滾動，吞咽下酸澀的情緒，緩緩掀開眼皮。

刺眼的白光瞬間涌入，像無數細小的銀針扎進瞳孔。起初，眼前只有模糊的光暈和色塊，像被雨水暈開的水彩畫，連近在咫尺的人影都融成朦朧的輪廓。他下意識地眨動眼睛，溫熱的淚水突然奪眶而出，順著太陽穴滑進枕頭的褶皺里。

“別急，慢慢來。”季年沙啞的聲音從左側傳來，帶著他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

隨著淚水的沖刷和眼睛的適應，漸漸地，白色的天花板輪廓變得清晰起來，邊緣的棱角分明得如同刀刻。吊瓶的金屬掛鉤泛著冷光，在光線的折射下微微閃爍。而季年皺著的眉頭、林椒椒微微上揚的嘴角，都一點一點在視野里顯現。林椒椒的眼中蓄滿了淚水，季年則緊抿著嘴唇，雙手交握在身前，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能看見了嗎？”林椒椒輕聲詢問，臉上帶著期待又忐忑的神情。

徐瀧顫抖著伸出手，仿佛在觸碰一個易碎的夢境。當指尖輕輕觸碰到林椒椒的衣袖，柔軟的布料質感真實得讓他鼻尖發酸。那熟悉的觸感，帶著獨屬于她的溫度，讓他差點再次落淚。

“可以看見，但不是很清晰。”徐瀧的聲音有些發顫，帶著劫后余生的慶幸，也帶著對未來的期許。

林椒椒眼眶瞬間紅了，大顆淚珠在睫毛上搖搖欲墜，她笑著湊到徐瀧面前，她強忍著不落的眼淚，正順著發旋蜿蜒而下。

“視力恢復情況比預期好?！贬t生翻看檢查報告的聲音帶著專業的沉穩，“不過還需要定期復查，這段時間盡量避免用眼過度。”

“小冬瓜，你是不是哭了，我看的不是很清?！毙鞛{盯著林椒椒鼻尖，看的不切實際，只覺得那里好像有一片的紅暈，他緩緩抬手，想要幫她擦干淚痕。

林椒椒猛地偏過頭，她用袖口粗魯地擦拭臉頰，動作卻帶著幾分笨拙的慌亂，聲音悶在布料里甕聲甕氣：“才沒有，你看錯了?！笨伤澏兜奈惨粝駭嗔司€的風箏，不受控地飄向空中，泄露了所有情緒。

徐瀧懸在半空的手僵了僵，最終輕輕落下，指腹落在林椒椒柔軟的發頂。曾經只能靠指尖一寸寸描摹的輪廓，此刻在模糊的視野里化作柔和的光影。他的拇指無意識摩挲著她發間的溫度，低聲呢喃：“傻瓜?！?

這一刻，消毒水的氣味似乎也變得清甜起來。徐瀧靠回枕頭，任由溫暖的光線將自己包裹，那些在黑暗里輾轉反側的日夜、摸索著接聽電話時的不安，都在看見他們的瞬間，化作胸腔里滾燙的暖意。

留醫觀察一周后...

今日陽光格外明媚，細碎的金光穿過醫院病房的玻璃，在地面上灑下斑駁的光影，仿佛也在為這特別的日子增添一份溫暖與希望。

“抓緊點時間，萬一路上堵車就趕不上動車了。”林椒椒一邊說著，一邊利落地將疊好的衣物塞進行李箱。她的動作輕柔卻透著股風風火火的勁兒。

“別催了，在弄了，再弄了，這不還有兩個小時嗎？”季年嘴上抱怨著，指尖卻緊緊捏著物品清單，目光在洗漱包與充電器之間來回掃視。他時不時推推滑落的黑框眼鏡，確認每個格子都對應著清單上的條目。

林椒椒突然將幾件舊T恤拎出來，毫不猶豫地塞進垃圾桶，“這些就不要了，我給他準備了新的。”她又摸出幾條帶著標簽的衣服，往行李箱賽，“這些舊的早該扔了，新的透氣又柔軟，穿身上也討個好彩頭?！?

“你們收拾好了，別忘了我?！毙鞛{蜷坐在床邊，寬大的黑色羽絨服幾乎將他整個人吞沒，頭上裹著的紗布邊緣透出一圈淡黃色藥漬，像干涸的血跡，無聲訴說著傷病的痕跡。

“放心，我倆什么都不會忘，只會忘了你?！绷纸方奉^也不抬，指尖翻飛地扣上行李箱搭扣，故意拉長語調調侃。

“最好是把我忘了。”徐瀧歪靠在枕頭上，纏著紗布的腦袋隨著動作輕輕晃了晃。傷口愈合的地方傳來細密的癢意，他下意識伸出指尖去蹭，卻被突然伸來的手重重拍開。

“別抓，忍著?！?

病房里一片忙碌的景象，打包聲、翻動紙張聲交織在一起，勾勒出即將啟程的輪廓。大家沉浸在出發前的緊張與期待中。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老人輕咳一聲，布滿皺紋的手緩緩從枕頭下抽出一個牛皮紙的信封，蒼老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卻又透著鄭重：“徐小子，你在嗎？”

“老爺爺，我在。”徐瀧聞聲立刻轉身，摸索著朝著聲音走去。

這段難熬的日子，老人就是他的貴人。失明的那段日子里，老人如暗夜燈塔，每日與他對弈，復盤時講透古今棋壇典故，用畢生棋理化作星光，驅散他心中的絕望，在黑白世界里，為他重新點亮希望之光。

“你這孩子，和年輕時的我太像了，對圍棋那股子執著勁兒，藏都藏不住。后續的比賽，你要好好加油，希望你能拿到錦標賽的參賽資格，當然不能過度勞累，再次壞了眼睛。”老人枯瘦的手指將一封信重重塞進他掌心，“這個是給你的，到車上再看吧?！?

出發的路上，出租車引擎的轟鳴聲中，徐瀧的心思全在那個信封上。他隔著布料反復摩挲，猜測著里面的內容。林椒椒嘰嘰喳喳說著到禾都后的計劃，季年專注地盯著導航，提醒司機避開擁堵路段，而老人的話卻在他腦海中不斷回響。

終于登上列車，找到座位坐下。徐瀧深吸一口氣，緩緩掏出信封。徐瀧的手指在信封表面摩挲，粗糙的牛皮紙紋理硌得掌心發燙。他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拆開封口，仿佛在打開一個充滿未知的寶藏。抽出信紙的瞬間，季年和林椒椒幾乎同時湊了過來，三張腦袋緊緊地挨在一起，都想第一時間看清信的內容。

展開信紙，幾行字映入眼簾。

徐小子，見字如晤。這段和你對弈的日子里，讓我想起了年輕時候的自己，原來真正熱愛圍棋的人，連執著的姿態都如此相似。棋盤縱橫十九道，沒有一顆廢子，人生漫漫長路，又哪來真正的絕境？莫怕前路荊棘，盡管帶著你的鋒芒去闖。讓那些困在成見里的人看看，真正的棋魂，從不在眼中，而在心里。這封信，是給你的離別信，也是我的期待，這個是池州赤炎杯主辦方的聯系方式，我已經給你寫好了介紹信，也幫你報好了名，你直接打電話聯系他登記身份信息就行。

“推薦信？！”林椒椒猛地抓住徐瀧的胳膊，指尖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聲音里帶著破音的激動，眼睛亮得像綴滿星光的湖面，“這也太及時了！”

“太好了，這樣我們就很有希望能一起去參加錦標賽了。”季年眼睛里閃爍著興奮的光芒，聲音里滿是期待。

徐瀧沒有回應，只是緊緊攥住信封，指腹擦過牛皮紙粗糙的紋路，仿佛觸摸到老人幾十年的棋路滄桑。那些與老人對弈的清晨，復盤時的諄諄教誨，此刻都化作滾燙的洪流，順著血管漫遍全身。不知過了多久，他才驚覺自己臉上早已一片溫熱，淚水早已順著臉頰滑落，滴在信紙上，暈開一片墨色。

失明后的這段日子，他經歷了無數的黑暗與迷茫，內心充滿了恐懼和不安。但此刻，他真切地感受到命運齒輪開始朝著意想不到的方向轉動，仿佛有一束光，穿透層層陰霾，照亮了他前行的道路。

列車突然加速，窗外的景色化作流動的斑斕色塊，不斷向后飛馳。徐瀧卻仿佛感覺不到周圍的變化，只是靜靜地摸索著信紙上凸起的字跡，這不僅是通往賽場的鑰匙，更是一位老棋手跨越歲月，對另一個靈魂最熾熱的托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