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安嶺晚星
飛行是個精細活兒,一點兒都馬虎不得。車壞了可以停在路邊,船拋錨了就在海上漂著,可是如果飛機在天上出故障了,那就是空難。
興趣和夢想果然是人學習的最大原動力。雖然起初我知道學習飛行會很難,但仍沒料到會精細、復雜到這個地步。我從小就對航空飛行有興趣,相當于很早就入了門,這會兒撿起來,只能說上手順利,再往前一步就完全是新的開始。
全新的名詞,從未見過的機械構造,與開車、開船完全不一樣的操控系統。我們還要學習看懂氣象圖,會說專業的國際航空英語口語,以及掌握各種煩瑣的地面程序。
這些還只是我們坐在教室里,要塞進腦袋里每一個記憶回路的理論課程。教室之外的飛行訓練,則需要我們從摸索、熟悉,直至熟練到下丘腦的神經元條件反射和肌肉記憶同步。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當年開帆船的時候,我在“北京號”帆船上泡了3個月,摸清楚了它的每一個線頭、每一處接縫。這次面對比帆船更為復雜的飛行器,我也必須得明了它的每一顆螺絲、每一寸鐵皮。
在成為一個合格的飛行員之前,我必須先成為一個優秀的飛機機械師。
我們雖然還未開始獨自起飛的征程,但是可以預知將會在飛行中遇到的各種特殊情況。我們就先不聊那些特殊天氣和可能遇到的機械故障了,就聊純駕駛操控技術層面,摸飛機操縱桿和摸汽車方向盤也完全不一樣。不是熟悉或熟練就可以了,而是必須精準、精確。手搭著飛機操縱桿的每一分,甚至每一秒,我都必須保持精神和肉體的雙重全神貫注。
空中作業也和在地面上開跑車是兩個概念。拋開完全不是一個維度的心理壓力,身體上要承受的操縱推力、平衡顛簸、失重等,都是非常大的考驗。
飛行訓練,人全程都得保持高度緊張和專注。而一個人每天都保持精神高度緊張的時間是有限的,否則那種身心的疲憊感會幾何級增加。正常情況下,飛行學員每天的飛行訓練時間,都不會超過3個小時,他們飛完得去休息,然后回味全部的技術細節和操縱感覺。但是在我們這兒,每天得飛6個小時以上。休息就免了,用實操代替回味。
完全掌握了所有的理論知識,熟悉了飛行器的每一個零件和操控系統,熟練了每一個駕駛技術動作之后,就是無數次地重復,重復再重復,提高,提高再提高,力求掌握每個動作,精準操控。飛行員在天上,每一次的精神緊張感都是一樣的,它并不會讓人感到枯燥,反倒是身體和心理的壓力會將人一次又一次地推到瀕臨崩潰的極限。
作嘔、反胃、短暫的眩暈、渾身麻木……這些身體瀕臨極限的紅燈警報,幾乎每天都會在我們身上“響”幾次。
那段在北國叢林里的日子,我們完全過得沒日沒夜。睜眼就是在學習,閉眼腦海里仍在回堂,甚至夢境里還在模擬飛行。
我們在航校附近租了個房子,每天睜開失眠嚴重的睡眼,強行抖擻起精神去訓練,到骨頭散架了再披星戴月回來。在沙發上癱一小會兒,我們倆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全靠眼神交流。稍稍緩過勁兒來就繼續“開夜車”,我這邊開始復習功課、看氣象圖,梁紅在邊上看航路圖、練口語。
到實在撐不住了睡覺前,我就會打開電視,看一集加拿大cineflix出品的系列紀錄片《空中浩劫》。這個系列的片子以模擬的方式,重現了人類航空史上諸多的空中事故和災難。
起初梁紅還不解:“看這個多晦氣啊,兆頭不好?!?/p>
我說:“咱們就是得多看看這個,看看那些發生過的事故,前人犯過的那些錯誤和產生的失誤,以及那些發生過的故障。這些沉痛得觸目驚心,是經驗也是教訓,更能提醒以后咱們自己飛的時候,需要防微杜漸的方方面面。”
大興安嶺的晚夏,夜間已經微涼。我躺在床上撐著沉重的眼皮,透過窗戶看向天空,見遠方的幾顆星星在夜空的邊際閃爍。我對枕邊已經閉上眼睛將要入夢的梁紅說:“睡吧,熬過這段日子,畢業了,拿證了,我帶你去天上看星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