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月宮內。

宮女染冬跪在地上，低聲啜泣著往面前的火盆里丟進紙錢。

“娘，女兒不孝，沒能守在您跟前伺候，更不知道您生了病，活活疼了三日才咽下最后一口氣，您走的時候心里一定是怨我的吧？

您每日不到寅時就起床磨豆子，天還沒亮便上街去賣豆腐，您這么辛苦才將我拉扯大，我卻不能陪伴您走完這最后的時日，女兒實在是對不住您。

您在下面就保佑小妹一人平平安安，再過兩月，等我滿了二十五歲便能被放出宮，到時候我就去何嬸那把小妹接回來。”

說到這，染冬用袖子抹了抹淚水。

忽然，身后傳來一陣腳步聲。

她轉過頭，在看見陸惜姻那一刻，瞳孔驟縮，臉色霎時變白。

染冬怎么也沒想到小公主竟會來昭月宮這處被視為不祥的禁忌之地。

她偷瞄了一眼身后的火盆。

在宮里，焚燒紙錢乃是大忌。

現下被小公主撞見，今日她恐怕難逃一死。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

染冬俯下身子拼命地磕頭，不過片刻，額角便滲出絲絲血跡，加上她那雙哭得通紅的眼睛，模樣看著好不凄慘。

青荷剛想厲聲斥責對方犯了宮規，卻被陸惜姻伸手攔住。

“殿下？”

陸惜姻沖她搖了搖頭，走到染冬面前，刻意放柔聲調：“起來吧，今日本宮從未見過你。”

染冬怔了怔，隨即反應過來小公主這是有意放過她。

“多謝殿下，多謝殿下！”

她站起身，連忙擦了擦額頭的血跡。

見陸惜姻的視線投向火盆里還在焚燒的紙錢，立馬從附近的水缸里舀一瓢水將其撲滅。

“殿下，奴婢這就將它們處理掉，絕不放在這污了您的眼。”

染冬端起火盆，對著陸惜姻行完禮，便匆匆抬起腳步向著后頭的院子小跑而去。

見此，陸惜姻滿意地點了點頭。

不錯，還挺聰明的。

青荷湊近她身旁：“殿下，您這樣太縱容她了。”

雖然殿下心善是好事，她們做奴才的碰上這樣的主子也是難得的福分。

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做錯事情不受懲罰，容易亂了宮中的秩序。

她也怕將來有一日，會有心懷不軌之人利用殿下的良善為非作歹。

陸惜姻看出她的顧慮，嘆了口氣，解釋道：“你瞧她冒著觸犯宮規的風險，也要偷偷來這昭月宮祭奠亡母，這般赤誠的孝子之心叫我怎么忍心責罰她？”

“可是殿下——”

“青荷，法無情，人有情。”陸惜姻打斷了她的話。

見此，青荷也只能無奈應道：“奴婢知道了。”

這時，一道清潤如醴的聲音響起。

“好一個法無情，人有情。”

陸惜姻轉過身，只見身著一襲紫色宮裝的許清蘊帶著綰秋和一隊侍衛不徐不疾地走了過來。

許清蘊垂眸盯著女兒的小臉，唇角輕揚，語氣調侃道：“我竟不知姻姻何時學了這些大道理。”

陸惜姻頓時心里咯噔一聲。

完了。

裝過頭了。

她緊張地咽了咽口水，迎上許清蘊含笑的眼眸，一臉狗腿道：“哪里哪里，都是母后教得好。”

許清蘊挑了挑眉，眼神詫異：“是嗎？母后可不記得何時在你面前說過這樣的話。”

剎那間，陸惜姻感覺頭皮一陣發麻。

心中的小人不禁默默垂淚。

糟了。

在女主面前崩人設了。

縱使心中崩潰不已，陸惜姻還是絞盡腦汁地琢磨著解決辦法。

倏然福至心靈，她收起臉上諂媚的笑容，朝許清蘊擺出一臉認真的模樣。

“雖然母后從未說過這句話，可您的一言一行都在教導著兒臣——人要心懷慈悲。”

見許清蘊微瞇了瞇眼，流露出不相信的神色，陸惜姻只好硬著頭皮接著道：

“昨日外祖母陪兒臣玩的時候，有個宮人不小心打碎了外祖母送給兒臣的一件禮物。

您嘴上說著要打對方二十大板，可后來您還是改了口，只罰了對方半個月的俸祿。

可見這宮規無情，而母后您卻有慈悲之心。”

話落，她還沖著許清蘊眨了眨亮晶晶的大眼睛。

這副巧言令色的模樣逗得許清蘊噗嗤一笑，身旁的綰秋也忍不住用衣袖遮掩翹起的嘴角。

“小滑頭，也不知你這油腔滑調的本事是隨了誰。”

許清蘊伸出手，指尖輕輕戳了戳陸惜姻的眉心。

陸惜姻摸了摸眉心，咧嘴傻笑，心里卻悄悄松了口氣。

總算是糊弄了過去。

還好她記得昨日發生的事。

不然這下子真要露餡了。

畢竟，她可沒有原主的記憶。

要維持好原主的人設還須得謹言慎行。

否則像今日這樣接二連三地在主角面前出錯，時間長了，終究還是會被人懷疑身份。

她可不想到時候被當成邪祟做法燒死。

她要在這個世界好好地活下去。

許清蘊知道女兒一向善良，連踩死一只螞蟻都要愧疚半天。

但也正是因為她的良善，上輩子柔妃才借著找貓的由頭將她誘騙到水池邊，并趁其不備把她推進水里。

雖然那時淑妃路過，及時將女兒救了上來。

可到最后，她的姻姻還是死在了她懷里。

想到這，許清蘊心里驟然疼了一下，唇角的笑意漸漸消散。

她蹲下身，理了理陸惜姻鬢角的碎發。

“昨日是你外祖母私下求情，再加上那名宮人素日里安分守己，我這才改口放過對方。

但今日她私自焚燒冥紙，本身就是觸犯了大忌。

按照宮規，處死也是應當。”

話音未落，許清蘊犀利的眼神直直掃向剛從后院回來的染冬。

染冬頓下腳步，攥緊手心，臉上的血色因許清蘊的那句話褪了個干干凈凈。

她知道，今日她終究還是難逃一死。

娘，對不起，她不能去何嬸那接回小妹了。

到底還是女兒不孝，連累小妹從此再無親人相伴。

染冬閉上雙眼，認命般似的跪倒在地，等待著死亡的宣判。

可等來的不是侍衛的捉拿，而是一個小小的身影張開雙手擋在她身前。

“母后，兒臣求您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