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剛剛下過一場大雪,世界被裹上了一層潔白的偽裝。
城市的夜晚難得有這樣萬籟俱寂的時刻,空氣寒冷得呼吸都涼徹心扉,人們早早地回了家,大街上沒什么人,周圍的餐廳差不多都打烊了,只有24小時便利店和“小太陽”餐廳還亮著燈。
餐廳的屋頂上有一塊復古的大招牌,招牌上是霓虹燈做的紅紅的小太陽,紅紅的小太陽上是漆黑的天空,漆黑的天空上有一輪銀色的下弦月。
大過節的,葉采葵讓店員都先回家跟家人團圓,只自己一個人收拾餐廳準備打烊。
拖著兩個大大的垃圾袋走出來餐廳,一出來就感到一陣寒氣侵襲,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紀大了的原因,葉采葵覺得今年的冬天特別冷。
想著年輕的時候倔強得下雪天也要光腿配長靴,再冷的天也不穿羽絨服,一定是大衣配短裙。可今年,她早早得就把自己裹得密不透風,羽絨服都要挑過膝的。
把自己裹成一大團的葉采葵艱難地把黑色塑料袋扔進高高的垃圾箱,冷得搓了搓手,迅速往餐廳走,只想趕緊進去烤個火。
年近三十,她終于是向蒼天認輸,知道怕冷了。
正想拉開餐廳的門,葉采葵卻卻聽到背后傳來汽車發動機的聲音,回過頭一看,是一輛黑色的悍馬卡車。
車子停在餐廳門口,看起來跟平素常見的悍馬還不大一樣,樣式更粗狂野蠻,輪胎更大更高,后面還有一個敞篷的后備箱。
好酷的車啊。
剛剛感嘆完,就見到車門打開,一個人從車上走了下來。
葉采葵的眼神亮了亮,整個人都精神了。
那是一個年輕英俊男人,身姿挺拔,這么冷的天卻只穿了一件短款的皮夾克,卻看起來精神又堅定。他的神情有一種過分的嚴肅,氣質與身后的皮卡很合,低調卻尖銳。
年輕男人看向葉采葵,眼神鋒利得像是一把出鞘的武士刀。
“你好?!?
他的聲音像是低音炮,叫人聽到他的聲音就覺得胸腔在發麻。
……
見葉采葵不回答,他又問:“打烊了嗎?”
葉采葵只后悔自己此刻披著一件厚的跟“被子”一樣的羽絨服,她看起來一定跟一團正在發酵的白饅頭一樣吧?
果然人就是不能隨隨便便認輸,天知道什么時候會忽然從天而降一個小帥哥?
葉采葵斜了斜肩,左側的衣領便自然地滑下來。她里面穿著一件V領的羊絨衫,露出瘦削的肩膀和精致的鎖骨。
幸虧她還存留著一點年輕人的倔強,不肯穿秋衣秋褲,再冷的天也要露點皮膚出來才罷休,要不然今天這狹路相逢的罩面怕是要輸了。
葉采葵臉上有一種還能再戰500年的趾高氣昂的神情,她笑容嫵媚,偷偷把身后那“已打烊”的牌子翻了過來。
“還在營業中,請進。”
……
葉采葵把這位神秘英俊的年輕男人引到吧臺的卡座前。年輕的男人迅速地觀察了一番這家小店的環境,甚至連上下的八個角落都沒有放過,然后才沉默地落座。
他的動作沒有逃過葉采葵的眼睛,讓葉采葵對這人起了些額外的興趣來。
這是個什么大人物,吃個飯都這么謹慎,像是怕有人要暗殺他似的……
“菜單。”
葉采葵把菜單推到他面前,纖纖五指在菜單上停留了一會兒??墒巧衩氐哪贻p男人不為所動,根本就沒有要伸手的意思,她這才又緩緩地把手收了回來。
“謝謝。”
等到葉采葵徹底收回手,年輕男客這才目不斜視的拿起菜單,甚至沒有多看葉采葵一眼。
喲,這么正直啊。
葉采葵是個頗有姿色的女人,骨子里透著一股純真的媚態,從小到大都男人緣極好,雖不至于傾國傾城、人見人愛,但是卻真的很少遇到完全對她如此冷淡的男人。
簡直就是挑起了她的好勝心。
“您先看菜單,我去給你燒點開水?!?
葉采葵走到后廚,甩掉羽絨服,只圍了個半身的圍裙,又趕緊補了個口紅才拎著水壺掀開門簾進了大堂。
年輕男人依舊維持著剛才的坐姿,筆直挺拔,表情認真地翻閱手上的菜單,逐字逐行地看,小學生念書都不會有他這么鄭重的神態。
葉采葵走到他身旁倒了茶,她靠得他不遠不近,淡淡的香水味縈繞著他,可是他還是不為所動,只專注地看菜單,不曾抬頭看她一眼。
真是白補的口紅。
葉采葵走到吧臺后,仔仔細細地打量著這位神秘的男客。
他有一雙直直的濃眉毛,有這樣眉毛的男人一般都固執又重情。
身材高大,雖然隔著衣服,但是只覺告訴葉采葵,他擁有一具強壯有力的肉體。
可這并不難得,最難得的是,這個年輕男人身上沒有現代人身上那股無所謂的頹廢感,他整個人就像是一棵筆直向上生長的大樹,有一種清醒和健康的氣質,簡直就像是從上個世紀來的人,嚴肅得與時代格格不入。
說實話,這種氣質的男人葉采葵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過了,他不僅僅是動作和姿態正直,而是氣質正直。
他到底是哪兒來的?
“看好了嗎?吃什么呀?”
葉采葵一只手撐著下巴,往前探了探身,歪著頭微笑地看著他,神態嫵媚。
年輕男人放下菜單,也看向葉采葵。
他直視著葉采葵的眼睛,眼神坦率,既不曖昧也不閃躲,專注認真得反倒是讓葉采葵撐不下去了。
她收回了目光,忍不住低頭笑了笑,遇到一個不吃她這一套的男人。罷了罷了,這個小哥哥她怕是撩不到,她認輸。
葉采葵決定還是老老實實做生意算了。
“我想吃炒飯?!蹦贻p男人說。
“可以啊,蛋炒飯、揚州炒飯、醬油炒飯、菠蘿炒飯、西班牙炒飯,你要哪一種?”
“我想吃剩菜炒飯。”
“哈?”
……
這是什么炒飯?葉采葵還真沒聽說過。
“嗯?!蹦贻p男人頓了頓,微微蹙眉,認真地解釋道:“就用你們店今天剩下的材料給炒一碗飯就好?!?
葉采葵輕笑一聲,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奇怪的要求。
“好,等著?!?
葉采葵大大方方地把頭發盤起來,年輕的男客就一動不動地看著她盤發,眉頭緊蹙、目光炯炯,也不知道在認真地想些什么。
葉采葵疑惑地看向他,挑了挑眉。
“我是臉上有什么嗎?”
看得他這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
兩人視線相對,年輕男人便立刻扭過頭,嚴肅地看向前方,目不斜視。
“沒有?!?
葉采葵又忍不住笑起來,她今天都不知道被他逗笑多少次了。明明是個強壯嚴肅的大男人,她怎么覺得他有點可愛?
“坐這兒等我,一會兒就好。不準亂動哦。”
“好。”
……
葉采葵掀開布簾進了后廚,等她端著炒飯出來的時候,那個年輕男人依舊筆直地坐在原處,目不斜視,連目光的方向都跟剛才一樣沒有變過。
這人也太實誠了一點吧?
說要他別亂動還真的一動不動……
葉采葵無奈地走過去,把炒飯放在他面前,又給他倒了一杯熱茶。
“給你煎了個太陽蛋?!比~采葵笑瞇瞇地說。
雞蛋煎成了一個完美的圓形放在金黃的炒飯上,葉采葵用筷子輕輕一戳,那蛋黃便流出來浸潤到熱騰騰的米飯上,再把放在旁邊的金槍魚松和香蔥撒上去。
每一粒米飯都被用蝦油炒過的咸蛋黃包裹著,再加上白色的洋蔥,紅色的蝦仁,綠色的青豆,黃色的彩椒,一碗飯五色俱全,看得人食指大動。
“好了,吃吧?!?
神秘的客人垂眼注視著那碗炒飯,雖然他臉上的表情依舊嚴肅,但是他的雙眼卻似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氣,似乎很動容。
雖然葉采葵知道自己的飯做得好吃,但是也沒有好吃到這個地步吧?而且他還沒吃呢,用不著看一眼就要熱淚盈眶吧……
不過年輕的客人很快就穩定住了情緒,拿起勺子,語氣誠摯地說:“謝謝?!?
“不客氣,快吃吧?!?
年輕的客人開始吃飯,葉采葵這才走到吧臺后坐下,一邊慢悠悠地吃著鹽水花生,一邊看顧城的詩集,時不時抬頭看一眼這位客人。
葉采葵發現他吃飯的姿態很好,細節的禮儀都有注意到。比如說飯剛上來還很燙,他不會去吹涼,而是略微等待,從邊緣吃起。
喝水的時候,他會先把餐具放下,喝完再把勺拿起來。葉采葵問他要不要加水的時候,他也一定是把嘴里的飯吞進去,再不慌不忙地回答。
沒一會兒,年輕男人就已經把飯吃完,盤子里一粒米都不剩。他把餐具放好,這才筆直地坐好,直視著葉采葵,認真地說:“結賬?!?
“五十?!比~采葵獅子大開口。
男人毫不猶豫地給了錢。
葉采葵收了錢,把餐具收回后廚,等她回來的時候,卻發現這位神秘的客人竟然還沒有離開。
“你怎么還沒走,是還要吃什么嗎?”
男人搖搖頭。
……
“那是還有什么事嗎?”
男人點點頭。
葉采葵挑眉?!班牛俊?
神秘的客人低頭沉默看一會兒,然后才抬起頭來。
他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終于開口道:“我要報恩?!?
“哈?”
“報誰的恩?”葉采葵哭笑不得地問:“莫不是報我的恩吧?”
“嗯?!?
……
“什么恩?”
“一飯之恩?!?
開門做生意那么久,遇到過各式各樣的客人,但是這位年輕男客的類型,葉采葵之前還真沒見過。
報恩?
還是什么一飯之恩?
這是什么最近流行的網絡用語,還是什么新的梗?
葉采葵不知道是這位客人是古代穿越來的,還是她太久沒有刷微博和朋友圈,已經跟不上時代的變化,搞不清現在的流行用語了。
“你是我的恩人。”男人說。
葉采葵一直覺得自己算是個不走尋常路的人,可是如今她卻覺得自己輸了。
“剛剛那碗飯你不是給過錢了嗎?”葉采葵莫名其妙地問:“五十,你忘了?這炒碗飯而已,也算不上什么恩情吧……你這人說話也太重了一點……”
“我說的不是那碗飯?!?
“那是哪一碗?”
葉采葵莫名其妙,她可不記得有誰在她這里吃過霸王餐,難不成是小梅她們在的時候這個人過來賒過賬?
“是十五年前的那一碗飯?!?
……
葉采葵思考了幾秒才回神,理解了這位年輕男客人話里的意思。
“我們十五年前認識嗎?”
“嗯?!?
十五年前?
十五年前葉采葵不過才十四五歲的樣子。那時候她在做什么來著?
好像正要升學。對了,他們家好像正是那時候家道中落的,她體貼母親,便去學校附近的小餐館幫廚。
那家小餐館的老板不是什么寬厚大度的人,否則也不會雇傭一個未成年的女孩子幫廚,還天天讓她上晚班,只給她極其微薄的薪水。
不過那時候葉采葵也的確時常偷偷把餐館里的剩菜留給周圍的拾荒老人和流浪漢就是了,只不過眼前的這個男人看起來就二十出頭的樣子,怎么也不像是流浪漢啊。
葉采葵實在是想不起來這個人,也不記得自己幫過他。
這時候,年輕的男人已經站起身。他將一張名片遞給葉采葵,道:“這是我的聯系方式,你需要我的時候,隨時找我?!?
葉采葵接過他的名片,上面只有一個名字和一個電話,沒有任何顯示他身份和社會屬性的稱謂,簡潔非常。
許奕陽。
“你叫許奕陽?”
“嗯?!?
葉采葵努力搜索著自己的記憶,當真是記不起來自己認識一個叫做許奕陽的人。
“你確定是我嗎?”
“確定?!?
“那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嗎?”
“葉采葵?!?
……
還真知道啊。
葉采葵心里一沉,有些防備。
“你今天該不是特意找來的吧?”
“嗯?!?
……
“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有辦法?!彼D了頓又道:“正規途徑,沒有惡意?!?
這個叫做許奕陽的男人真的是話不多,雖然有些遮遮掩掩,但又算得上坦坦蕩蕩,弄得葉采葵也不好再生氣。
“你就是我的恩人,吃了剛才碗飯就更加確定了?!痹S奕陽凝視著葉采葵,語氣鄭重,“和我記憶里的一模一樣,就是我思念了十五年的味道?!?
……
見許奕陽這么肯定,葉采葵不好再否認,只得認了這個恩情。
只不過她向來是記性是不好的,做人做事都從不回頭,最不愛的就是懷念過去,從不后悔也不留遺憾,所以只能有些抱歉地說:“也許我是你要找的人,可我真的不大記得你了?!?
“沒關系,我記得就好?!?
葉采葵無聲嘆息,這世上還真有滴水之恩涌泉相報的人啊,一碗飯竟然就記了十五年還不忘記報恩。
既然人家都誠心誠意地要來報恩,葉采葵自然也不拒絕。
方才她還以為這小伙子她是撩不動了,現在他卻告訴她,他們十五年去之前曾經有一段前緣,這天賜的良機她怎么可以放過?
這叫做許奕陽的年輕男人,不說別的,外形和身材都是葉采葵的菜,這白白送來的年輕的肉體,她就算不準備怎么樣,撩一撩,打發一下無聊的時間也不無不可,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撩了再說,生活里要是再不冒一點粉紅泡泡,她只怕就要生銹了。
“既然你要報恩,那你想好要怎么報我的一飯之恩沒有?”
“都隨你。”
“做牛做馬、結草銜環就不用了……”
葉采葵撐著下巴,沖著許奕陽眨了眨眼,笑起來。
接近完美的女人總需要一點無傷大雅的小缺點才可愛。葉采葵笑起來的時候,眼角有淡淡的紋路,那淺淺的笑紋,就像是小野貓的胡須在你心上輕輕地撓。
她語氣曖昧地說:“以身相許就好。”
葉采葵的嘴唇微微翹起,明明是小缺陷卻成了她最迷人的地方,給她成熟嫵媚的外表添了一抹天真無邪……
讓人想要親吻,想要咬一口她撅起的嘴唇。
“我本來也是這么打算的。”許奕陽說。
……
餐廳里有幾秒的安靜,誰都沒有說話,葉采葵和許奕陽就這樣看著對方的眼睛,一個想確認,一個在肯定。
終于是葉采葵先憋不住,她低頭輕笑一聲,無奈地搖了搖頭。
她這是反被撩了?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如此嚴肅正經的男人,倒是扔過去什么球都接得住。
葉采葵抬頭看向許奕陽,他一臉嚴肅,并沒有在跟葉采葵調笑,真摯得似乎真的愿意下一秒就跟葉采葵私定終身。
這種人葉采葵沒見過,她覺得倒是挺有趣的。
葉采葵繞過吧臺,走到許奕陽身旁,撐著手坐到了他前面桌上。她雙腿交叉,身子微微傾斜,纖細飽滿的小腿就這樣輕輕地在他跟前晃啊晃的,高跟鞋的鞋尖若有若無地從他大腿擦過,卻是有意卻似是無心。
“那許先生打算怎么以身相許呢?”
老板娘的眼里似乎有一萬種風情,她的聲音嬌氣得像是蒸熟的糯米,膩膩歪歪、軟糯溫熱。
可許奕陽依舊目不斜視,只直勾勾地看著葉采葵的眼睛,一臉的鄭重,鄭重得葉采葵都覺得自己是不是太輕薄了。
“我們可以結婚?!痹S奕陽說:“或者以終身伴侶為目的認真地交往?!?
葉采葵愣了幾秒,目瞪口呆地看著面前的男人,終于是沒忍住撲哧一聲大笑了出來。
這個許奕陽怕是在逗她吧?
葉采葵笑得花癡亂顫,許奕陽卻不高興地皺起眉來。
“我是認真的。”他說。
“結婚就不用了,我對結婚沒興趣?!比~采葵收了笑,也收了那輕薄的神色,下了桌,拉直了裙子,禮貌而疏遠地沖著許奕陽笑了笑道:“我不需要婚姻,也不需要終身伴侶,我現在除了性生活什么都不缺?!?
許奕陽愣了愣,又蹙眉。
見他這副神情,葉采葵輕蔑地笑了笑,什么都沒有多說,已經準備轉身送客。
“你原來不是這樣的。”許奕陽在這時候忽然說。
葉采葵停下腳步,沒有回頭。
“哦?那我原來是怎樣?”她的語氣淡淡的,聽不出喜怒,“我都不記得從前的事情了。”
“你原來是個好女孩?!?
葉采葵嗤笑一聲,轉過身來。
許奕陽看向葉采葵,明明葉采葵比她矮了一截,可卻盛氣凌人得讓他覺得自己在仰望她。葉采葵和方才那嫵媚風騷的樣子判若兩人,神態高傲輕蔑。
她湊到許奕陽面前,對這個英俊又嚴肅的男人眨眨眼,神色輕挑,語氣卻尖銳。
“你知道什么是好女孩嗎?”
“嗯?”
“好女孩就是還沒被抓到現行的壞女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