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清晨，天乙峰的靈泉邊上霧氣氤氳，齊天蹲在兩畦新翻的靈田前，白嫩的小手輕輕撥弄著幾株剛冒頭的嫩芽。

晨露沾濕了他的袖口，在陽光下泛著細碎的金光。

左邊那畦地里，十幾株碧玉竹的幼苗已經長到齊腰高。

青翠欲滴的竹節上泛著玉質般的光澤，葉片邊緣凝結著細小的靈露，在微風中輕輕搖曳。

這些本該三年才能成材的靈植，如今才半月光景，便已然展現出已經成長了三個月的樣子。

右邊那株不足寸許的靈果樹苗才是更令齊天心驚的，此果是天工上人見到他開始種植靈竹時給的果核。

按他的說法，此物原本是從上古遺跡中所得的一種珍貴異常的靈果。

只要成熟后便可直接服下，服用此果后便可有一段時間之內心魔不生處于太上忘情的境界。

實在是修士突破境界的絕佳輔助之物，可惜這靈果天生地養屬于是和筑基丹的主料一般的靈物，在外界無法存活。

留給他也不過是讓他隨便玩玩，就算成了死種也無所謂，但是此刻那幼苗卻已抽出三片嫩葉。

葉片呈罕見的銀白色，葉脈中流淌著淡金色的汁液，在晨光中如同透明的薄紗。

甚至樹苗周圍三寸的土地，竟自發凝結出一層霜花似的晶體。

“這也太離譜了，我雖然是種花家人，但是這隨手就能讓植物存活的能力怕不是從神農那遺傳下來的吧……”

齊天嘀咕著用神識掃過四周，確認幻陣完好無損后，才從儲物袋掏出一把玉鏟。

他小心翼翼地沿著樹苗根部掘土，每一鏟都控制在毫厘之間。

當帶著靈晶的土塊被完整取出時，他看到樹苗的根系已經織成了一張銀白色的網，細如發絲的根須間閃爍著星屑般的光點。

試著將樹苗移入青瓷花盆后，那些活躍的根須立刻蜷縮起來。

雖然葉片依舊鮮亮，但葉脈中的金絲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下去。

齊天連忙又將它種回原處，看著根系重新舒展，這才松了口氣。

“這將果樹種在花盆中果然不行，雖然果樹沒死，但是居然不繼續生長了。”

要是齊天身旁有懂靈藥種植的修士，在一旁看到這種操作，估計得把眼睛都瞪碎。

要知道靈藥都是嬌弱至極的，甚至連一絲的溫度變化都可能讓靈藥直接‘不活了’，尤其是罕見的靈藥更是這樣。

要是他們這般擺弄靈植，別說將其完全挖出，就算是土層稍微變化都可能直接讓這株靈果直接枯萎。

更別說還要塞進花盆里，又拿出來隨便就埋地上了。

可惜，這些本該用來測試種地天賦的靈植，如今反倒成了需要處理的隱患。

“得想個法子……”

齊天摸著下巴正思量著，從陣法外飄進來一張傳訊符。天工上人慈祥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徒兒，速來寶光峰，齊重霄坐化了……”

初聞這般消息，齊天先是不敢相信，又聽了一遍傳音符的內容后，驟然感覺心中一緊。

手中的玉鏟“啪嗒”一聲掉在地上，濺起的泥土沾濕了他的衣擺。

腦海里又回想起叔爺爺剛帶自己來宗門的樣子。

那個雪白胡子的老人笑容滿面地向他招手，當時他明明說過自己是筑基修士有足足兩百年的壽元啊。

看他的相貌頂多六七十歲，怎么會……

齊天放下手邊的所有事情，連靈田都顧不上收拾，立刻掐訣喚出鎮蒼劍。

銀灰色的劍身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穩穩停在他腳邊。

他縱身一躍，化作一道銀灰色虹光飛向寶光峰。

山間的云霧在耳邊呼嘯而過，明明飛劍快若閃電，明明寶光峰近在咫尺。

可是這區區幾個呼吸的時間讓他感到無比漫長。

齊天緊緊攥著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卻渾然不覺疼痛。

齊天是個重感情的人，叔爺爺齊重霄雖然沒有和他待幾天，但是那股子對后輩的喜愛卻是做不得假。

況且若是沒有他引路，齊天就算是天靈根也絕對接觸不到修仙之路。

那個初夏的午后，若不是老人出現在齊家前廳，他可能至今還在凡塵中打滾，渾渾噩噩地度過短暫的一生。

來到寶光峰，齊天卻有些害怕。

他站在山門前，腳步不自覺地放慢，甚至想是不是自己那個老不羞的師傅在騙他。

也許推開洞府大門，就能看到那個老頭正端著茶壺，笑呵呵地說。

“小天來啦？”

只是在他看到天工上人一手揮袖將他籠罩，一言不發的帶著他化作遁光往齊重霄洞府而去的時候。

他明白了，齊重霄真的坐化了。

老人的手比平時更加溫暖，卻讓齊天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似是看出齊天心里的難過，天工上人摸了摸他的頭，白眉下的眼中閃過一絲憐惜，最終只是嘆了一口氣，沒說什么。

山風卷起老人的衣袍，發出“獵獵”的聲響，像是在為逝者送行。

作為活了幾百年的元嬰修士，這般生離死別他見過不知道多少。

記得三百年前他的一個小徒弟隕落在秘境中，兩百年前同行的摯友因壽元耗盡而坐化。

還有幾十年前那個總是喊他“師叔祖”的筑基小修士，在一次外出任務后再也沒回來……

但是人總有第一次的，以齊天的資質，這般生離死別他不知道還要見證多少。

修仙之路漫長，今日是叔爺爺，明日可能是同門，后日沒準自己也可能坐化在他的面前。

“修仙這條路啊，注定一條孤獨的路，再好的朋友，再美麗的皮囊不過是這路上的一朵朝生暮死的花。”

只有真正見到死亡的恐懼才能樹立起堅定的道心，天工上人幫不了齊天什么，這般心境只能自己體悟了。

就像當年師父對他說的那樣。

“修仙者，終究不是神仙，也要自面對生死。”

轉眼間遁光停下，兩人已經來到了齊重霄的洞府。

門前那株老梅樹依舊開著花，只是再沒有人會在樹下煮茶賞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