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疑清白
- 錯妃情:惹上邪王逃不掉
- 月出云
- 9834字
- 2025-06-03 10:17:58
在疼痛的折磨下,流霜有些分不清現實和回憶。她幾乎以為這些回憶是正在發生的現實。已經過去那么久了,不是早就忘記了嗎?為何還會回憶起來,這么清晰,就像發生在昨日一般。
為何還要回憶這些?
流霜甩了甩頭,想要甩去這些回憶,但是少年危急跳崖,少年破水而出,少年冷漠的聲音,少年凄楚的夢話,少年幽寒的雙眸,包括,少年雙唇的柔軟和清冷,卻固執地在流霜腦中糾纏著,盤旋著不去。
驀然,少年的臉變成百里寒俊美冷酷的臉,他冰冷無情的話音在耳邊響起:“終其一生,本王都不會愛上你。本王更不會碰你,你只是一個擺設。縱然是父皇賜婚,若是本王尋到心儀的那位女子,這王妃的位子,還是她的……”
是他錯,又不是她錯,為何要這么冷酷無情地對她。只因一招錯,滿盤皆是輸,與他是如此,與她,又何嘗不是呢?
淚從眸中涌了出來,或許是病痛的折磨,此刻的流霜格外脆弱。
也不知過了多久,可怕的劇痛和寒意緩緩退去,回憶消失,腦中也漸漸清明起來。
那一次相救,雖然用去了“相思淚”,令流霜的寒毒無法根除。雖然今夜,他毫不留情地遺棄了她。但她都不后悔出手救他,永不后悔。
因為,她是一個醫者。
縱然他無情地對待她,她永遠也不會告訴他,她便是七年前救他的那位少年。因為,她救他,是出于醫者父母心的德行,不求他的回報。若是他知道了此事,因感恩而報答她,她反而會覺得自己卑劣。
流霜倚在床榻上,有一口沒一口地喘息著。
“好點了嗎?”紅藕問道,用手帕擦去了流霜額上的冷汗和臉頰上的淚水。
“嗯。”有氣無力的回答從流霜蒼白的唇間逸出,“我渾身無力,讓我歇息一會!”
雖然只是微弱的回答,紅藕總算是放了心,知道小姐又熬過了一劫,繃緊的神經一松,紅藕趴在流霜身上,放縱地哭了起來。
流霜輕輕地拍著紅藕的背,無力地說道:“沒事了,紅藕,你放心,我死不了的。”
“小姐,以前寒毒發作,你從未流淚,這一次……你竟流淚了。而且,這次發作的時間比較長,紅藕真怕小姐……”紅藕哽咽著,眸中又盈滿了淚。
流霜脆弱地笑了笑,輕聲道:“傻丫頭,我是醫者啊,我的病我心里清楚,死不了的,你就不要瞎操心了。”
其實,流霜自己心里也沒底,這一次發作的不僅時間長,而且來得很迅猛,發作前,竟是毫無預警。往常發作前,總會有些預兆的。她不愿再想下去,輕聲道:“太累了,我要睡一會兒了!”說罷,便沉入了夢鄉。
寒毒發作的疼痛耗盡了流霜的體力和心力,這一覺流霜睡得很死,很沉,連個夢也沒有。一覺醒來,天色已經亮了,淡淡的曙光透過窗欞射入屋內,映得室內一片朦朦朧朧的光亮。案上紅燭早已熄滅,流了一碟子的燭淚。
剛醒時有些迷糊,看到那大紅的喜字,流霜才反應過來,昨日自己已經嫁了,這里已經不是自己在白府的閨房,而是寧王府的新房。經歷了一夜折磨,此刻再想起百里寒,竟是從未有過的平靜。
紅藕正倚在床榻前的椅子上,坐著睡得正香。這丫頭是不放心她,竟然守了她一夜。流霜真是恨自己的病痛,總是讓最親的人跟著她擔驚受怕。她剛要起身,紅藕便被驚醒了,揉了揉眼睛道:“小姐,你醒了,身體可好些了?”
流霜俏皮地笑了笑,“你看我有事嗎?”
紅藕盯著她看了看,笑道:“除了臉色蒼白些,的確是無事了。”其實她知道小姐心中苦,昨夜王爺怒氣沖沖地離去,不可能無事。只是,小姐總是把難過留在心里,不愿讓她憂心。
“小姐,趕快梳洗吧,一會兒應該還要進宮請安吧!”紅藕也裝作無事說道,她不愿再提小姐的傷心事。
“進宮請安?”流霜這才記起,她如今是皇家的兒媳,是應該到宮里去給皇上皇后和太后請安的。只是,她只是一個有名無實的擺設罷了,進宮請安怕是用不著了。
梳洗完畢,流霜換了一身潔凈的素衫,坐在妝臺前,微笑道:“紅藕,梳一個簡單的發髻便可。”
“那怎么可以呢,奴婢定要把小姐打扮的光彩照人。”說著,便用梳子梳理著流霜如瀑般的黑發。
正在這時,房門外傳來一聲低婉沉靜的聲音:“王妃,不知可曾起身?”
“進來吧!”流霜想,可能是伺候的小丫鬟吧。百里寒竟還為她留了丫鬟,不禁微微有些自嘲。
卻見房門開處,走進來兩位中年婦人,皆是精致利索的宮裝,神色高傲肅穆。看裝扮,竟是宮里來的人。流霜心中微怔,卻不知這兩位宮女來此是要做什么?
那兩個宮女向流霜施了一禮,恭謹地說道:“奴婢見過王妃。奴婢是奉太后之命來取喜帕的。”
取喜帕?
流霜的心咯噔一下,這才記起婚前娘親曾特意囑咐過,洞房之夜,是有一條驗明貞潔的白色喜帕的。次日,會有婆婆派人來取,寧王是已故皇后所生,太后是已故皇后的姑母,如今,看來這事是由太后代勞了。
只是,他和百里寒并未同房,喜帕定還是雪白如初。昨夜自己寒毒發作,竟也忘了此事。眼見的尾隨在后的兩個小宮女走到床榻前,為流霜整理錦被,大紅色床榻上,露出了一塊雪白錦帕。那白色在紅色錦被的對比下,愈發白得灼眼。
兩位大宮女眸光在上面停留了一刻,再望向流霜時,神色之間便多了一絲鄙夷之色。她們叮囑小宮女收起喜帕,對流霜微施一禮,便要告辭而去。
“姑姑們請慢走!”流霜喚住兩位大宮女。事情不關她錯,她雖然無愧。但事關她的貞潔,她不能置之不理。
“昨夜流霜病情發作,王爺他并未宿在此處,還請兩位姑姑在太后面前說明此事。”
其中一位身量較高的大宮女淡笑道:“原來是王妃發病了寧王才氣沖沖從洞房離去,此事,奴婢們會回稟太后的。”
流霜一呆,瞬間便明了話里的意思,那意思分明是說,寧王之所以氣沖沖離開,是因為她的不貞。沒想到宮中之人也知悉了昨夜百里寒從洞房氣沖沖離開的事情。一瞬間流霜有一種有口難辯的感覺,這種事,或許是越描越黑的,遂不再言語。
兩位大宮女交換了一個眼神,便帶著小宮女們匆匆而去。
流霜不知新婚不貞,要遭何種處置,更不知會引起怎樣的風波。這種事情,恐怕比百里寒昨夜的和離還要令爹娘難堪吧,如今看來,只有請百里寒到太后那里解釋,為自己討清白了。只是不知他肯不肯,想到還要去求他,流霜便覺得頭大。是他帶給她的恥辱,卻還要她去求他解釋,何其諷刺。
流霜沒料到,想要見百里寒一面,竟是那樣難。
紅藕出去打聽了幾次,得到的消息都是,寧王昨夜已出府,如今還不曾回來。是真的不在府中,還是不愿見她?流霜不清楚,只得坐在新房內等待。
昨夜寒毒發作早已耗盡了她的體力,流霜腹中饑餓,偏偏她這個洞房便失寵的王妃,竟沒有一個丫鬟來伺候,更沒有早膳奉上。
流霜無奈便將幾案上備的糕點用了個干凈。她這個王妃做得真是凄慘,竟然食不果腹,今日定要和百里寒好生談談,畢竟,她還要在這里待一段時日。用完糕點,紅藕回來稟報說,寧王昨夜確實出府了,現今已回來,此時正在清瑯閣休憩。
流霜擺出王妃的架子,傳了一個小丫鬟進來,讓她帶路,前去清瑯閣。
清晨的風,浸染著郁郁青青的水氣和花香,清亮而令人心曠神怡。
一路穿廊過榭,流霜不禁暗暗驚嘆,不愧是王府,比白府大多了。府內亭臺樓閣、曲池園林無一不匠心獨具、雅致貴氣。昨夜一番雨疏風驟,一些不堪風雨肆虐的名貴花木,零零灑灑落了一地殘花敗葉。而有些花,不算名貴,經歷了風雨,開得卻愈見燦爛艷麗。花是這樣,人有時也是這樣。
清瑯閣是百里寒的書房,和新房所處的依云苑相距不算太遠,走了不一會兒,便遙遙看到了清瑯閣的園門。小丫鬟似是怕百里寒知道是她帶的路,匆匆一施禮,便退走了。
流霜和紅藕剛走到園門,方要進去,卻聽到一陣嗚咽的洞簫聲。
簫聲低回輕柔、舒緩悲涼,如水一般緩緩淌過,似霧一般輕輕飄過,帶著無法言喻的憂傷和悲愴從風里脈脈流出。絲絲縷縷,裊裊不絕,纏綿悱惻,將人內心深處隱藏的憂傷勾起,讓人悲從中來。
是誰,吹得如此悲涼的簫聲?
“紅藕,你留在這里,我進去看看!”流霜說罷,便緩步入內。
清瑯閣內,景色甚好,處處繁花馥郁。一處碧池,如碧玉般清透,池中栽種著清荷,小荷才露出尖尖角,分外可愛。
流霜循著簫聲,在碧池岸邊的石椅上看到了百里寒。
他雙手持一管碧玉洞簫,正在吹簫。今日的他身著一襲月白色華服,衣衫漫卷欲飛,墨發飄拂如緞。因是背光而坐,淡淡的日光倒成了背景,好似單單是為了襯托他這個人而存在的。
日光似流水照耀著他;簫聲像無形的繩索纏繞著他;他周身散發出的蕭索和落寞,也如朝霧般籠罩著他,縱然是日光也驅之不散。
流霜沒有去打擾他,靜靜站在一棵梔子樹下凝望著他。她本有些怨他,畢竟,就是他讓她陷入了如此凄慘的境地。可是,此刻的他,卻讓流霜怨恨不起來。設身處地想一想,他也很值得同情,洞房之夜,發現費盡心機娶到的王妃不是自己心儀的女子,那種打擊大約不比她被和離輕。
他思念的,想必是世間難尋的絕色佳人吧,但愿他可以早日尋到心儀之人。
簫聲終于歇止,百里寒放下玉簫,凝望著碧水紅鯉出神。他知道流霜在打量他,卻無動于衷。他倒要看看,這個女子來找他做什么。
流霜聽到簫聲停止,便緩步上前,清聲道:“王爺,我們可否談一談?”
百里寒轉頭,漆黑的眼眸直視著流霜,方才的蕭索與落寞已消失不見,此刻的他,周身重新被冷漠所籠罩。
談話?這個女子,難道是來求他回心轉意的?那真是妄想!
他漠然說道:“談什么?本王和你,無話可談,本王還是昨夜那句話,若是識趣,你還是早日離開王府,這樣與你而言,是最好的選擇。”
“王爺放心,流霜會離開的,但是眼下,我有一事相求!”
百里寒黑眸一瞇,冷冷瞧著流霜,他倒要看看,這個女子要耍什么花招。
清晨的涼風,吹起了流霜的衣裙,翩舞如蝶。流霜今日穿了一件白邊淺紅的衣裙,雖是紅色,卻一點也不艷麗。雖喜穿白衣,但縱然被棄,總是新婦,沒有像百里寒那般張揚地穿白衣,一點也不像是新郎。
日光混著朝霧,灑在流霜的眉目間,竟是說不出的清麗和雅致。臉頰在日光映照下,白皙晶瑩的透明。
百里寒沒有想到流霜褪去了鳳冠霞帔,不施粉黛,倒也是清麗無雙,飄逸出塵。只是臉色有些太過憔悴,或者昨夜沒睡好吧。百里寒沒在意,他早忘了白露找他說過,流霜是有舊疾的。
流霜定了定神,覺得還是難以啟齒。
百里寒卻不耐煩等待,起身緩緩站了起來。月白色錦袍傾瀉曳地,好似天幕上一朵流云忽然飄止眼前,帶著說不出的飄逸和瀟灑。他整個人在這一瞬間似乎變得愈發高大,隱約有一種令人不可忽視的王者風范。
“本王可無暇任你糾纏。”百里寒的聲音里,透著濃濃的威懾之意。
流霜無奈,只得一橫心,對著百里寒的背影說道:“今早,太后派人來取喜帕,如今太后已誤以為流霜不貞,還煩請王爺代為解釋,還流霜清白。”
“哦?喜帕?”百里寒一呆,停住了腳步,良久才明白流霜說的喜帕是什么。
原來是這事,百里寒并不懂新婚習俗,但也曾耳聞過,洞房過后,婆婆是要驗明新婦貞潔的。他母后早逝,不想皇奶奶還惦著這件事。
百里寒驀然回首,黑如深潭的眼睛波瀾不驚,望了她一會,忽然淺淡一笑。
不得不承認,很少笑的人,笑起來是格外有魅力的。
這一笑的風華,宛若春風冶蕩,百花齊綻。
這一笑雖然極是迷人,但流霜卻沒有被勾了魂,因為,她從那笑容里,看出了一絲不懷好意的意味。
“還請王爺在太后面前還流霜清白。”流霜繼續說道,他笑什么,難道是不答應么?
“本王倒是忘了,今日還要進宮請安,既是如此,就請王妃和本王一起進宮吧!”百里寒沒有回答流霜的話,卻忽然提到了進宮請安。
流霜不知他到底是否同意了,但看他的神色倒不像拒絕,本來嘛,這事是他造成的,他自然要負責。只是讓她進宮,似乎沒必要吧。
流霜道:“我就不必進宮了吧!”
“那怎么行,你不是執意要留下做本王王妃嗎,即是如此,自然要進宮請安。別忘了,你是本王新娶的——王妃!”他刻意加重了“王妃”兩個字的份量。
但是,這兩個字,卻令流霜極是不舒服。
王妃!她不稀罕的!
流霜長這么大,還從未進過宮,走在皇宮里,頗有些眼花繚亂。
聳立的紅墻,墻上飛檐卷翹。矗立的宮殿,殿頂皆是金黃色琉璃玉瓦,在陽光下,輝煌而耀眼。所有的建筑,皆是富麗堂皇,彰顯著只有帝王之家才有的氣勢。
若說寧王府布置的雅致和貴氣,皇宮便是富貴和氣勢。
有太監通傳,說皇帝和皇后正在御花園賞牡丹。百里寒皺了皺眉,但還是隨著通傳的公公向御花園而去,流霜緊隨其后。轉了不知多少宮殿后,穿過一道玉石長廊,前面出現一道全月拱形的門,門上大書三字:“御花園”。
御花園內景致甚好,栽種著民間少見的奇花異草、名貴花木。尤其是各色牡丹,經歷了昨夜春雨的瑞澤和今早和風的吹拂,竟然全開了。
眼前一片姹紫嫣紅,流光溢彩。從花間漫步而過,但覺得花團錦簇香云繚繞。流霜雖不識牡丹花的品種,卻見白色紫色粉色大紅色各色牡丹爭奇斗艷,好不熱鬧。
比牡丹更熱鬧的是徘徊在花間嬪妃們,她們穿著鮮艷的華裳,打扮得比花還要嬌還要美。流霜想不到御花園有這么多人,見眾人眸光都有意無意地凝望著她,心中略有些不舒服。
百里寒面無表情目不斜視地向前走去,流霜跟著他,到了一株白牡丹跟前。那株白牡丹有一人多高,上面點綴著幾十朵白花,花大如盤,開得清雅絕麗。
牡丹花前,立著一對男女,皆穿明黃色宮裝,流霜知道,穿這樣服飾的,只有皇上和皇后了。
“兒臣百里寒攜王妃白氏參見父皇!”百里寒跪拜道,流霜也隨他一起跪下。
“平身吧!”皇上低沉威嚴的聲音傳來,兩人依言起身。
皇帝穿一身明黃色龍袍,看上去極是威儀,但是他的模樣卻不是流霜想象之中那樣威嚴,而是面色白皙,相貌溫和。站在皇上身邊的皇后三十多歲的樣子,生得端莊雅麗,唇邊含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臉色卻有些難堪。
流霜心內奇怪,百里寒為何不向皇后請安。轉頭看時,見他一臉冷凝,一絲兒笑意也沒有,一雙墨玉般的黑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緒起伏。看他這架勢,是不預備向皇后請安的。
皇上似乎也沒有怪罪他的意思,目光溫和地望向流霜,“不必拘禮,隨著寒兒在御花園賞花吧。”
“是啊,天將瑞澤,牡丹花開。這御花園的牡丹皆是珍奇名品,你們在宮外是賞不到的,就盡情游玩吧!”皇后臉上那絲難堪早已煙消云散,唇邊掛著一抹溫婉的笑意,輕輕說道。
“父皇,兒臣還要去拜見太后,就不賞花了。兒臣告退!”百里寒淡淡說道,然后便轉身離去。
流霜有些錯愣,跪拜道:“陛下,娘娘,流霜告退!”
皇上道:“平身,去吧!”
流霜轉身向百里寒追去,只見他的身影在花叢里若隱若現,背影僵直,竟是有一種說不出的冷酷。
流霜實在沒想到他們父子之間竟是這種狀況,百里寒見了他的父皇,雖說恭敬,但是不見親切,見了皇后,竟是連恭敬也沒有。想到自己和爹娘在一起其樂融融的情景,流霜竟有些同情起百里寒來。作為皇子,竟連最普通的親情也享受不到,而且,七年前,他遭受的那場刺殺,說不準就是他的親人所為。
兩人靜默無聲地走著,不一會兒便出了御花園,來到了慈寧宮。
慈寧宮院內也是遍植花木,卻獨獨沒有牡丹,花開的并不多,顯得綠肥紅瘦。
兩人在宮女的引領下到了殿內,一進門,流霜便看到殿內椅子上,倚著一個雍容華貴的婦人,身后侍立著一群小宮女。
流霜隨著百里寒向太后跪拜行禮,接著便聽到一道雖柔和卻威嚴的聲音,“老三平身吧!”
“謝皇奶奶!”就見身畔百里寒平了身,流霜想不到太后會稱百里寒老三,聽上去倒是十分親昵。太后沒讓流霜起身,流霜便繼續跪著。
太后那威嚴的聲音再次傳來:“白氏流霜抬起頭來,讓哀家好好看看!”
流霜依言抬頭,一雙清眸正對上太后犀利的眼神。
流霜聽爹爹說過,太后快六十歲了,但是眼前的太后看模樣倒沒有那么老,可能是保養得當。她看上去雍容華貴,高貴典雅,年輕時的她也應該是艷壓群芳的。她儀態慵懶地倚在那里,一雙明眸卻毫不慵懶,顧盼之間,眼光犀利,透著精明干練的氣勢。這個太后,恐怕比皇上不好惹。
太后低低哼了一聲,冷聲道:“看模樣倒不是狐媚子,還以為是怎樣的精怪仙子能迷住老三呢。不過,外表不是,內里卻是。白流霜,你可知,以不貞之身嫁入皇家,會遭到怎樣的懲罰么?”
太后的聲音,處處透著厭惡和無情,那語氣,似乎是流霜侮辱了她一般。看樣子,早上那兩名大宮女在太后面前沒添什么好話,太后果然是誤會她了。
流霜眼波一轉,卻見百里寒姿勢優雅地坐在殿內一角的椅子上,離這里有些距離,似乎根本沒有聽到太后的話。
“太后誤會了,流霜是清白之身,昨夜王爺并未宿在新房內。”
“為何不宿在新房內?老三從未求過皇上什么,可是,為了你,他在皇上面前跪了幾個時辰。他如此珍視你,怎舍得洞房之夜冷落你。還不是因為你不貞,才將他氣走。”太后語氣凌厲,字字如冰。
“太后,王爺和流霜并未……圓房,這個王爺可以作證。”流霜終于說出了“圓房”這兩個字,她雖嫁了,但畢竟是一個黃花閨女,說出這兩個字相當艱難。
“并未圓房?老三,你過來。”太后招手將百里寒叫了過來。
“老三,你和白流霜昨夜可曾宿在一起?”太后一雙明眸直視著百里寒。
“皇奶奶,這種事您怎么也管?我們昨夜確實宿在一起的。”百里寒輕聲說道。
太后臉色一陰,這個白流霜,膽子倒是不小,竟敢在她面前妄言。“拉下去,先打二十大板!”太后恨恨說道,那語氣,似乎是恨不得要將流霜打死的。
流霜好似忽然被人拋到了冰窟之中,冷的難受。沒想到啊沒想到,百里寒竟是這么狠心無情,她真是錯看他了。怪不得要帶她來宮里請安,原來早就沒安好心。
她已經答應他,一月后會自行離開,為何還要這般對她?她不明白!
“皇奶奶,霜兒怎么了,您要打她二十大板?若是犯了錯,小懲一下就行了,不如就罰她跪吧!”百里寒臉色一白,有些驚慌失措地說道,他倒是會裝,好似什么也不明白。
“老三啊,奶奶真是對你失望了。這樣的女子,你還護著她,她可是犯了七出之罪。這樣的女子,你可萬萬不能要了。也罷,先跪著吧,哀家一會兒再處置她。”太后極是生氣,有些不滿地瞪了百里寒一眼。
流霜沒有再辯解,若是百里寒不幫她解釋,再說什么也是無用的。他讓她跪著,她就跪著,倒是要看看,他到底要意欲何為。
流霜靜靜跪著,背脊挺得直直的,雙眸清澈如水,目光坦蕩似水,氣質雅致如水。她無錯,心中自然坦蕩。
太后沒想到流霜這般靜默,一句求饒的話也沒說。心里對流霜,倒少了一絲厭惡,或許,她不是她想象的狐媚女子,大約是無意失的貞潔吧。
晌午到了,幾位宮女進來傳膳,太后便拉了百里寒一起用膳。
龍舟鮭魚、茉莉魚肚、川汁鴨掌……一道道香氣撲鼻的膳食端了進來,流霜忽感到饑餓難耐。早上只用了些糕點,在皇宮里轉了一上午,那幾塊糕點早不知消化到哪里去了。如今,在美味的熏陶下,她感到愈發餓了。
記得師兄段輕痕說過,若是實在餓得狠了,又無法找到食物,就轉移心思,想些別的事情。
想別的事情?流霜的思緒自然而然飛到師兄身上了。不知他游蕩到哪里了,每年一入春,師兄就會出去云游行醫。直到入秋才回來,有一年竟是到了年關將至才歸家。師兄每次回來,都會給她講一些奇聞趣事,今年不知何時才能歸來。若一回來,就發現她已經嫁了,不知師兄會作何感想。
百里寒和太后邊吃邊聊,氣氛極是融洽,也只有到了皇奶奶這里,他才會真正開心,真正無拘無束。黑眸斜了一眼跪在那里的女子的側影,點點日光透過窗欞映照在她纖纖身子上,仿佛給她透明的臉染上了一層淡淡的嫣紅,使她看上去清麗而嫵媚。她臉上沒有一點被罰跪的怨氣和悲哀,渾身上下倒透出一種不染塵埃的清氣,使她看上去不像塵世中人。
她不知在想什么事,長長的睫毛低垂,遮住了清亮如水的黑眸,只看到睫毛投下的一片陰影。不可否認,沉思的她是嫻靜美麗的。
這女子,被如此誤會,還能這般沉靜淡然,讓他有些出乎意料。看向流霜的目光,便不知不覺柔和了下來,就連他自己也沒有察覺到。
這一頓飯吃得極是冗長。
流霜也不知自己跪了多久,漸漸覺得雙腿開始麻木起來。太后和百里寒卻吃得津津有味,偶爾笑語盈盈,百里寒話雖不多,但是倒很會討太后的歡心。
流霜沒想到,像他那樣的人,也會在太后面前撒嬌拍馬屁。不過,流霜可以從他的笑聲里感受到自在和歡暢。
就在此時,聽得宮女來報,說是五皇子靜王來了。
“皇奶奶,你們吃什么好東西呢,這么香?”清冽冽如冰泉的聲音,帶著撒嬌的意味,傳了過來。
“小五啊,用完午膳了嗎,在皇奶奶這里再吃一點。”太后的聲音里飽含著一絲寵溺,在她的孫兒面前,她沒有一絲太后的架子。
“皇奶奶,冰兒已經用過午膳了,只是今年還沒吃粽子呢,皇奶奶你這里竟然有,冰兒再用一些。”一陣棕香撲鼻,那來人早已吃了起來。
“好好,多吃些!”太后的聲音抑制不住的歡喜。
“三哥,你新娶的皇嫂呢,怎么不在?是不是嫌丑所以休了啊?”清冽嬌蠻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那不是在那里嗎?犯了錯誤,罰跪呢!”百里寒懶懶地說道。
“哪里,我這么看不見!”話音方落,有腳步聲響了起來,流霜便感到一個人影站在了自己面前。
流霜早已從方才的聲音中,認出了這就是在喜堂上讓自己難堪的那個小魔王。
原來他是百里寒的五皇弟,靜王百里冰。
“喂,在這里跪著舒服嗎?”百里冰饒有興味地問道。
流霜沒有理他,她現在餓得很,既沒有力氣也沒有精力和這小孩子糾纏。
他見到流霜不理他,還沒有人敢這樣無視他呢,當他透明人啊。他圍著流霜轉了兩圈。忽然眼轉一轉,問道:“皇奶奶,皇嫂犯了什么錯,您竟罰她跪在這里啊?”
“小孩子家別多問。”太后淡淡說道。
“冰兒想要知道嘛!”百里冰嘟嘴問道。
太后哪里受得了百里冰的央求,冷哼一聲道:“不貞!”
“啊?”靜王大聲喊道,故意拉長了尾音,“這么大的罪啊!皇奶奶,這樣罰跪是不是太輕了點。”嘴里說著,手上早動手拿了一個盤子,盤子里還殘留著幾塊糕點,就那樣放到了流霜黑黝黝的發髻上。
也怪紅藕,今日為流霜梳了一個盤云髻,發髻頂端極是平整,盤子放上去竟然沒有掉下來。而這個靜王,竟然拿了一個墊子放在流霜面前,他盤膝坐下來,從盤子里拿了一塊糕點,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流霜有些徹底無語了,忽然想起了關于這個五皇子靜王的傳聞。
流霜本不是愛聽八卦之人,但是師兄段輕痕開了一個醫館,流霜經常會去幫忙打理。實際上,師兄經常不在,都是流霜在打理。
日常醫病見的人多了,便有一兩句閑言碎語傳到了耳里。
坊間流傳著一句詩。
“百里寒冰,暮野流光,秋水共長天一色。”據說這句詩里嵌著當世幾大美男的名字,究竟都是誰,流霜不是特別清楚。
但是如今流霜至少知道了兩個,那就是首句“百里寒冰”中所指的百里寒和百里冰。
百里寒俊美脫俗,年少有為,自然不必說。
這靜王百里冰,之所以入選,不僅僅是他的俊美,還在于他的性情。據說,他的性情是和他的名字大相徑庭的。名冰,人卻如旭陽高照。封為靜王,人卻跳脫難訓。
他常常喬裝出宮,時而扮作乞丐,時而化身少年俠客,時而又扮成溫雅書生。花樣極是繁多,在街上遇見美貌姑娘,便會上前輕薄兩句。他偏偏又生就一副天人之貌,任誰也氣他不起來,被輕薄的女子也往往會癡心深陷。
想到這些,流霜對百里冰的行為就見怪不怪了。小魔王百里冰,放個盤子在她頭上,還不是雕蟲小技。可氣的是,他生就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童模樣,那樣乖巧無邪,人畜無害的樣子,偏偏胡鬧的無法無天、惹人頭痛。
奇怪的是,太后和百里寒竟任由他胡鬧。流霜這時竟是有些看不懂百里寒了,他究竟是個怎樣的男人呢,到了此時還是不動聲色。難道是要看她的耐性嗎?也好,那就看看誰的耐性大!
“你真能忍啊,這樣你也不介意啊。”靜王百里冰邊吃邊說道,一雙晶亮的大眼,饒有興味地望著她。
“我從不和小孩子計較。”流霜淡淡說道。太后罰她跪,可沒有說不許她說話。
百里冰聞言,一口點心頓時噎在口中,他瞪著眼道:“本王可不是小孩子,本王今年十六了!”這個女子竟然敢這樣說他。
流霜心想,十六了,果然比她還要小一歲。“我可不是指你的實際年齡。”流霜淡淡說道,做出這種行為,還說不是小孩子。
流霜語氣輕淡,話也只說了一半,但這屋里的哪個不是心竅玲瓏的,都明白她是在說百里冰幼稚的行為。
兩人在這里一問一答,太后那里卻耐不住了,眼看著流霜沒有一絲被罰的哀怨,吩咐宮女將膳食撤下去,冷聲對流霜說道:“白流霜,說吧,奸夫是誰?”
奸夫?流霜做夢也想不到,有一天別人會用這樣的字眼來質問她。還要給她找一個奸夫出來嗎?
流霜望了一眼百里寒,他依然慵懶地坐在那里,一襲月牙白的單薄長衫好似山澗飛濺的清泉,又似溫淡春夜里的一抹月光。
百里寒啊百里寒,你的名字倒是真是貼切啊,千年寒冰一塊。
“你不說是吧,哀家會查出來的,”太后隨即傳了劉公公進來,“劉公公,你去傳白御醫過來。”
流霜的腦子“嗡”的一聲,瞬間便明了太后要做什么了。傳他的爹爹過來,豈不是向他爹爹臉上扇耳光。流霜寧愿自己被杖責,也不愿爹爹受辱。心里慌亂,頭一動,頭上的盤子便“啪”地摔落在地上,碎片四濺,幾塊糕點也咕嚕嚕地滾了出來。
百里冰那里還心痛地大呼小叫,“哎呀,我的點心。哎呀,我的盤子,上好的青花瓷的盤子!你賠我的點心,賠我的盤子!”
流霜忽然直直站了起來,盈水清眸中略帶著一絲倔強,黑深的瞳仁中,有冷冷的光華在流轉。她堅定地說道:“太后,流霜求您不要傳我的爹爹,流霜求太后驗身,以證清白。”
瞬間,室內陷入一片沉寂,就連大呼小叫的百里冰,也雙眸微瞇,眸光深邃地望著她。